太史龚替太史家做事多年,早已对太史家的行事手段有所了解,许多事情更是由他亲自操刀,只是如今没想到,这把刀竟然斩向了他自己。
但他又不得不受,否则便不单是自己之灾,还要祸及家人。
想明白这事后,现实中不过过去短短几瞬,太史龚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从太史涯手中接过茶盏,眼睛一闭心一横,将茶水一口饮尽,一种苦涩无奈之感随之散发开来。
“龚管事痛快,只是饮茶不是饮酒,要先靠近吸入一口香气,等回味无穷时再小口饮下,如此一来,方能不负了这江南名茶之道啊!”
太史龚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身体亦保持着饮茶的姿势,只等结局到来的那一刻,却没想到数息过后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吐血身亡,反倒听到了太史涯为自己讲解这品茶之道。
“怎么,这茶,不合口么?”太史涯明知故问,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呃,呃——这,合口,十分合口。”太史龚有些不敢相信,但下意识的仍旧不会拒绝回答太史涯的问题。
“哦,合口便好,龚管家,既然茶饮完了,便把茶盏还我罢。”太史涯口中这么说,身体却是坐着一动不动。
“是,好——好。”太史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死里逃生?巨大的心情冲击使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但太史龚又想到,既然这盏茶本就不是毒茶,那自己又何以称得上是死里逃生呢?只能说是自己吓唬自己。
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被他给推翻了,当他将茶盏恭恭敬敬的摆放回桌上时,抬头瞥见太史涯脸上带着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便知自己当真是死里逃生。
‘看来真正的死路并非是饮下这盏茶,而是恰恰相反,若我方才不饮这盏茶,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啊——’
想明白这一切的太史龚顷刻间便对坐在太师椅上的太史涯佩服的五体投地,竟能想出这等妙招来,既能试探下人忠诚,亦不会胡乱害了性命,这等明主,方是自己追求的啊!
想到这里太史龚又在心底生出一阵激动之情,因为他知道,经过刚刚这一道,他梦寐以求更进一步的机会来了!
“龚管家,今日我有些事要做,等下你陪我出去一趟罢。”太史涯也不废话,直接给太史龚下了命令。
“是,四爷,需不需要我去备下马车或者轿子?”太史龚压住心中的激动问道。
“不必,此行我是去办私事,所以不便大张旗鼓。”太史涯说道。
“是,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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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刘大全浑身肥胖,一脸懒相,但其实他很勤快,不然也不会被任命为这朝山阁靖海县分阁的大掌柜,并有胆量数次对这本地的土霸王太史家发起挑衅。
所以即便昨晚太史涯纯恶心人的行为让他有些失眠,但今日仍早早起了床,准备饮上一盏早茶,然后出去召开一次例会,将今日的事情亲自布置下去。
只是当刘大全穿戴好衣服后,还没等唤人上茶,就看到自己卧房门口里面位置,摆放着一个抽屉大小的盒子。
“这是什么?”刘大全有些疑惑,但他同样也很谨慎,自己房间里突然出现这东西绝不正常,他有一不祥预感。
“老周,你进来下。”刘大全朝外面喊道,老周是他从老家那边带过来的贴身保护,亦是他最信任之人。
“掌柜的。”早些年时刘大全便是靠做生意发家,所以老周也一直跟别人一样喊他掌柜的。
“你将那盒子拆开来看看。”刘大全吩咐道。
老周照办,并将盒子拿到了一个宽敞的位置,这是怕万一盒子里放着什么暗器一类的东西,自己也好能及时躲开。
盒子拆开,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暗箭毒气,只有一颗看样子血迹干涸不久的头颅出现在两人眼前,头颅旁还放着一枚铜钱。
“这是,玄管事?”老周有些惊讶的看向刘大全,而刘大全则是一脸阴沉,默不作声,死死地盯着这份不请自来的‘大礼’。
‘太、史、涯!’
刘大全立刻便想到了是谁做的这事,但这份怨恨他没有说出来,而是被他硬生生憋在了心里。
所谓隔墙有耳,就连自己下令重点保护的玄管事都会在犯事当夜被人枭首,并送到自己房间里来,刘大全真的不知道自己此时说的话会不会也被人听见。
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下一个摆在门口的脑袋,就是自己的了。
而放在头颅一旁的铜钱也不难理解,这是太史涯要借这次事情告诉自己,朝山阁能在靖海县混下去,全靠太史家给口饭吃,说句难听点的就是个要饭的,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不然随时都可以让他人间蒸发。
刘大全有些心烦,摆了摆手令老周离开,重新躺回到床上,他现在只想静一静,平息一番心中的怒火,但又很快坐了起来,吩咐外面的伙计道:
“按上等标准去给我准备一份厚礼,再去备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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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涯取出昨夜从朝山阁刘大全那里买下的宝盒,闲来无事打算拆开看看,这刘大全用来当做噱头的到底有些什么。
先从离盒开始,按照昨夜拍卖的顺序,太史涯将九个盒子逐一打开,放在里面的分别是:
一根杂草,一人参,一翡翠,一珍珠,一石头,一手帕,一本书,一铁块,还有一枚铜钱。
看到这枚铜钱时太史涯险些笑出声来,自己今早刚刚送了这刘大全一枚铜钱,却没想到立刻又收了他一枚,一饮一啄间,倒真是让人感慨命运的奇妙之处。
至于剩下的东西就没什么好看的了,杂草石块一类的东西就是垃圾,若是随手抛在路边,除了那三岁顽童会捡起来外便不会再有人去理会,而翡翠珍珠也算不得什么,太史家的仓库里一堆又一堆的,没听昨晚那陈世顺曾笑话太史家是‘织布纺纱,贩卖珠石之辈’么。
当然太史家的生意从粮食米酒到名贵首饰是雨露均沾,不然也不会在靖海县里独霸一方,就连县令都要让自己三分,只不过的确是以织布纺纱起家、贩卖珠石发财罢了。
翻来覆去,最终只有那本书能让太史涯感兴趣,因其上面所写竟然全部都是用大晋开国那时的字体,当时晋高祖刚刚率领义军推翻了前朝暴政,民生疾苦,百废待兴,哪里有时间去管这些?
所以文字大多沿用了前朝遗留,直到晋武年时期才下令学士阁重新整理修改了文字,使大晋逐渐从前朝的影响中脱离出来。
这本书出自坤盒,也就是花了太史涯整整拾肆金的九盒之一、最令众人羡慕嫉妒恨的重要原因,当然,真要是论这九盒总价值的话,其实太史涯花的钱并不多。
只是太史家势大,很多人都只是为了在太史涯面前露个脸,在众人面前摆下阔,没敢真的跟太史涯竞争什么。
《奇经八脉之冲带详解》
太史涯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辨认出了封面上的几个大字,知道了这本书写的是什么,但却突然变得有些意兴阑珊。
因为像这种书在他的书房里只能用来垫桌角,毕竟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当今大晋,民风开放,律法宽松,民间奇人数之不尽,而他们就好像是约定好了一样,谁有了成就便一定要去写本书出来,证明自己在这世上走过一遭,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一开始时太史涯的确对这种书兴趣很大,因为这里面学问很多,虽然不乏有江湖骗子冒充,但总体来说风气还很不错,所以也能从里面学到不少真知识。
但到后来读多了后就腻歪了,于是迄今为止太史涯已经有最少两年没有看过这类书了,如今好不容易见一能勾起兴趣之物,却没想到又是这种书,怎能让他提起兴趣来?
‘罢了,反正左右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就先看看,权当是打发时间用了。’
太史涯不是奔着书里的知识,而是书里那些难识的文字去的,毕竟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一本完完全全用前朝字体书写的书籍了。
打开之后,其中内容果真十分无聊,虽文字多有不识,但一些人体经脉图却是与旁书无异,太史涯一边饮茶,一边随手快速翻动纸页,便能将其中所书猜的八九不离十。
‘嗯?这是什么?’太史涯翻到后半节时,突然发现其中一页有些不对劲,不仅内容与前后无甚关联,就连用手指触摸时的感觉都不同。
太史涯将书摆到桌上,一手用力压定不动,另一手的拇指与食指捉住纸页,细细的摩挲起来。
‘这一页必然是后来加上去的!’
太史涯得出了结论,虽然做这件事的人手法十分高明,使整本书从外面看来并无什么不同,但实际上又漏洞百出,仿佛特意要告诉读书人这一页的不同一样。
此事瞬间便让太史涯提起了兴趣,准备认真解读一番,看看这与众不同的一页上写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此事颇耗时间,所以太史涯便打算等从知了坊回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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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海县,知了坊。
这里常常居住着一些普通人家,坊口处有一公用水井,道路两侧种着几颗松柏,平日里常有中年妇女在此洗菜洗衣、聊天八卦,几个不知是谁家的孩童凑在一起打闹嬉戏,一些老人也喜欢到这里静坐,而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太史涯领着太史龚从这里经过时,没有引起任何反响,这些人就好像从不知道靖海县有这么一号人物一样,只是瞥见走在前面的少年衣着不凡、气质出尘后才停下手头的事情认真看了一眼,紧接着便恢复原样,好似漠不关心,却又在一主一仆走过去后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不是老王家儿子?我常听他说他儿子在外面做大生意,说有一天肯定能衣锦还乡,到时候就接他去享福。”
“得了吧,还老王家,那老王长的歪鼻子斜眼的,能把儿子生的这么好看?”
“好看?我看这少年也不怎么样啊,也就是穿得好,若是我儿子穿上了,定然要比他更俊些。”
“去去去,别瞎吹了,你儿子都快三十了还没娶着媳妇,要真那么好看能是这样?”
“我儿那是不愿意。”
太史涯与太史龚从一道道大门前走过,身后的议论声越说越大,已经从谈论变成了争执,直到两人拐进一个胡同后才慢慢听不见,后者作为听众脸色有些阴沉,前者身为主角却一脸平静:
“龚管家,去敲门罢,记住,莫要张狂,以礼待之,此番我是来寻人帮忙,不是来找人麻烦的。”
“是,四爷。”太史龚应下,几步走到门前,‘咚咚咚’敲了三下,朗声道:
“不知里面住的可是杜林富杜老伯?”
开始时无人应答,正当太史龚打算敲第二次的时候,里面这才缓缓传出一道声音:
“正是老儿,不知外面来访的是哪位?”
杜林富虽然人老,脑子可不糊涂,耳朵也没坏,只听外面的人说一句话就知道其必然不是这知了坊的邻居街坊,无他,便是因为早就没人会喊他的名字了。
“吾乃太史家管家太史龚,一同我家四爷上门拜会,此番冒昧前来,未能提前告知,若是惊扰了杜老伯休息,还望您老人家多多体谅。”太史龚道。
“涯四哥儿?”杜林富心中一惊,等不及去细想着这位怎么来了,口中便忍不住呼喊出声。
“正是在下。”太史涯开口道。
“哎呦——”杜林富赶忙快走两步,将插在木门上的门闩拿了下来,‘吱呀’一声将门打开,便见到一风度翩翩的少年与正站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
“太史涯冒昧前来拜访杜老伯,还望杜老伯莫怪。”太史涯拱了拱手,十分客气道。
“不怪,不怪,怎会怪呢,涯四哥儿能来我这里,实在令寒舍蓬荜生辉——请进,快快请进。”
杜林富反应十分快,连忙邀请太史涯两人进院,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老人了,不像一些人平日里嘴上痛快,真等见了太史涯后又紧张的腿直打颤。
“不知涯四哥儿来我这里所为何事?”杜林富开门见山,没寒暄几句便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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