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棠三十许,身高八尺,燕颔虎须,二目如灯,到京城便在安兴坊买下一处宏阔的宅邸,前主人是个中尉府的太监,打权贵的落魄子弟处不知用何手段弄来的。传闻夜来常有啼号之声,人说是鬼怪作祟,故太监不得安神,急于外卖。黄棠想,我何惧鬼怪,便购入,跟亲随几个住下。过不多久,便与各道进京待考的举子熟捻,逐日斗鸡走狗,或混迹酒肆勾栏,极少讲经论道,某日或联诗句,粗俗不堪,皆市井俗语。黄棠性豪阔,一掷千金,文武双全,很快便成为举子、太学生的班头。应试前数日,跟他一起厮混的举子提醒他找寻门路,太监或京城大佬,黄棠自思,钱财我不缺,与此等应试举子相较,如朗月对烛火,若再寻门路,非好汉也。因此并不以为意。放榜当日,名落孙山,平素那些句读不分举子岿然高中了。少不得同辈点拨他,叫他趁早多寻门路,下年恩科自然高中。黄棠想,京中文臣多贪鄙无能,不过仰阉党鼻息,既无守节之气,又无谋事之能,何必与他们为伍,我自小弓马娴熟,熟读兵书,何不到神武军中寻个出身,他日到疆场真刀真枪博得一个出身。禁军中不少是富家弟子,黄棠舍得花钱,于是不久便与禁军军校往来,厮混熟捻之后,见他们素日并不如何演练,逐日饱食淫乐,不思进取,黄棠深失所望。左军军校受他钱财多,遂把他荐给王建功,王建功见他武艺精熟,语言豁达,有意把他荐给王策时。
王建功说:我弟若得王中尉欢心,必收为假子,一步登天。同门九人,除我之外,皆外放为边帅,金钱美人享之不尽。
黄棠心想:我平素虽不拘小节,然,卖祖宗以求荣,岂是大丈夫所为。脸上不觉露出不屑之色。忙叉手施礼:深谢王将军栽培,改变姓名滋事甚大,须得与家父商议再做决定。
王建功觉察出来,以为黄棠内心瞧不起他,深以为恨,当众不便发作,等酒宴散去,吩咐手下将校,以后不得再带此人前来。
黄棠回府之后,也觉得不对,欲找相熟的军校打听内情,都避着他。过了几个月,有交厚的军校才偷偷告诉他内情,让他多加小心。
回府郁郁不欢,连日不出,闲来无事未免就想起军国之事。他思量,我父亲不叫我与尚让往来,以为其人倾险,好犯上作乱,易至灾祸。然细细想来,再京城游历两年,所识文武众多,皆蝇营狗苟逐利之辈,无一谋国之忠,至于州府官吏,皆贪赃枉法,视百姓如草芥。天下愤怨,人心思乱非止一日。杨夏岂能长久?
正巧家人从曹城赶到,叫他速回,黄棠心想,再来京城就不知何年了,宅邸变卖却好,禁中交厚的几个有人正欲置产,不如转手与他。于是差亲随去想请,约了夜里去西市最有名的胡姬酒家饮乐。
胡姬酒家烛光摇影,满已满座,当中空出一地,华丽的地毯上,一个中年胡人在一侧打着手鼓,两个年轻靓丽的胡姬光着脚踩在地毯上,随着节拍胡舞,身形盈动,面容生动,目光流转,顾盼生辉。随着鼓点越发激烈,鼓着摇收、嗔目,抖肩,舞者则旋转起来,裙裾上下翻飞,身体似陀螺越转越快,随着鼓点嘎然而止,两人陡然收住,稳稳站定。满足喝彩起来,浮浪子弟争着献金。黄棠和七八个校尉正中位置。一个校尉笑道:听鲍大娘说,这两雏昨天才来,今夜不知教谁尝着鲜。鲍大娘乃是酒肆老板。
黄棠笑道:兄弟若喜欢,我去唤鲍大娘来,且叫她两个今夜都伺候你
这个校尉心里喜欢:岂敢叫兄弟破费。
正说着话,只听靠门口角落处发出一阵狂笑,满座之人扭头看去,却见坐上两个汉子,衣袍敝旧,一个雄壮,虬髯,一个瘦高,披发,腰间皆配着一把样式古怪的刀,把长、黑鞘、刀宽。两个汉字用带着北方口音的胡语跟鲍大娘说笑。
说了几句鲍大娘招呼两个跳舞的胡姬过去陪话,给两个汉字斟酒。
禁军校尉看吧,怒从心头起:哪里来的穷酸野汉,敢在这里撒泼。当下趁着酒劲便过去,鲍大娘见他来得猛,用生硬的汉语说:陆将军..稍等就去你那里。陆校尉把她推一边,奔汉子一拳打去。汉子坐着没动,待拳头过来,略一偏头让过,伸手略一推,陆校尉跌出一丈开外,跟在后面的同伴忙托着,皆往后退了好几步。
陆校尉当众丢丑大怒,冲同伙道:速去调遣一队士兵来,将这两个贼人捆到诏狱。
店内一阵慌乱,都围过来看热闹。两个汉子却旁若无人喝酒,瘦得笑道:四哥,都说禁军粮晌优厚,他军望尘莫及,不想如此不堪。
雄壮者大笑:此等多富人子弟,但知欺辱穷困百姓。叫他们临敌,望风而溃。视他们若无物。
陆校尉蹭地拔出刀来,黄棠一眼便开出此二人来历不俗,身怀绝艺。当即挡在当中劝解:兄弟且回,看黄某薄面,今夜且休。陆校尉哪里肯依,一把推开黄棠:你是何人,敢与大爷称兄道弟,今夜叫他知道右军陆校尉是何等人物。
正纷乱间,一个士兵气喘吁吁的跑来,见陆校尉便喊:王将军有令。陆校尉浑身一震,士卒过去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这陆校尉边颜色更变,把刀归鞘,冲同伙一挥手,慌慌张张地跑出酒家。
黄棠冲两个一拱手:两位兄长好武艺!在下曹州黄棠,家父曾在幽州为牙将。雄壮者笑道:黄兄如何与此等阉当猪狗厮混。
黄棠笑道:欲从禁军中寻觅一两个男儿英雄,故与之虚与委蛇。
高瘦者问:寻找没有
黄棠道:禁军没寻找,不想今夜却寻找。
雄壮者拱手笑:在下孟楷,指了指对面:此人温齐。老兄若弃,且一起饮酒。
我两个都是幽州军校,奉将军所差来兵部、户部催要粮饷。
温齐道:幽州将士半年无粮无响,若是它军,早已兵变,只好向幽州百姓征粮勉力维持。我两个来京一月有余,只见着吏部一个小吏,见不着其他文武。把盘缠都花光了,
孟楷道:咱幽州又无奏办处,无处安身,差一点要乞食京城了。
黄棠道:如今军国大事都又中尉府阉党首领把持,他两个不发话,谁敢做主。
孟楷笑道:我幽州将士是此等如粪土。天下兵马十三道,独幽州无监军。中尉视我等为肉中刺,然不敢不用,我雷家军马若退,北境谁人能守,疏勒各部,康延雄兵即刻南掠。
黄棠对雷家军不甚了了,但也觉得甚是钦佩,当即举杯:黄某不才,幸遇两位英雄。
温齐笑道:我两个不是能吃苦的人,太监府邸皆豪奢,夜半我们便去,碰着值钱的便拿出来。
孟楷叹道:权贵皆无谋国远略,阉竖只图一己之私,国运岂能长久?孟楷指了指正在忙碌的胡人:边地动静,诸胡部落皆知,京师疏勒、康延等国间谍极多,方才胡人婆娘何以惧我,我一眼看出其并非西域胡,乃疏勒薛延部胡。军国机密盖多由朝中文武及阉党泄露,边城将士血战无功。
黄棠道:方才禁军校尉慌张而回,必有大事。
正说着,温齐一直盯着胡人男女看。只见一个胡人从外面匆匆进来,走到鲍大娘耳边耳语几句。
孟楷问:他说什么
温齐道:他说从太监哪里得道消息,宫内大变,中尉拥戴鲁王登基了。
智正禅师
田元诏正在报国寺方丈室喝茶。执事僧见这位新贵到来,极为殷勤,嘘寒问暖。把他引到方丈室待茶:老方丈正在做功课,待小僧去通禀一声。田元照慌忙摆手:休要打搅,咱候着就是了。报国寺原是太监们捐资所建,为太皇太后祈福,因此建造的极为奢华。大殿内的三世佛用去黄金百余斤。十年前把五台山著名的智正禅师请来主持,香火旺盛,权贵施舍不断,老和尚亦时常出入权贵之门,虚与委蛇,极为练达。今日田元照却是满腹心事,执事僧坐在一傍相陪,见他心不在焉,颇为尴尬,一时不知说甚是好。
田元照觉擦出来,对他双手合十:师傅不必相陪,请自便。
执行僧忙站起来,对着田元照,双丈合十,:阿弥陀佛,田檀越耐坐,方丈功课一毕,小僧即刻请来相见。说毕,慢慢退到门口转身离去。
田元照望着对面墙壁挂着的楹联发呆
问一声汝今何处去
望三思何日君再来
田元照不觉一呆,咱咱今往何处去,咱项上人头能不能保得住。
原来田元照发迹之后,言行举止不觉傲慢许多,中尉府内的资历必他更深的太监们渐生不满,心怀忌恨。他眼里有只有王、杨两个中尉。抄家太子府、萧府虽遭天下之人愤怨,然财货甚多,说是入官,太监们谁不清楚,田元照私吞只怕少不。京城惯于攀附之早给他送来宅邸美姬,盖过有权势的老太监们。他给杨玄机送的礼被退回了,于是他颇为心安理得地运到自己的新宅邸。
这日夜间,王府私宴,照例是只有有权势的太监才能入座的。田元照头一次忝列期间,不觉意气昂昂。饮酒中,左右太监故意把他冷落,不与其交一言。田元照脸上若无其事,心里发狠:用不了多久,就叫你等到咱府门口列队求见。
王府建有戏台,头一个杂耍戏,两个小猴儿爬高蹿跳,弄了戏法,端出来一盘仙桃,齐声唱了一些吉祥话。无非是哄老太监高兴。田元照看去,老太监坐在正在,左右心腹之人想陪着,肥肿的脸上泛着红光,十分高兴。第二个是一个中年胡人带着两个深目高鼻的胡姬胡舞,旋转如飞,老太监看的高兴,吩咐夜间便留在府内伺候。田元照当然知道,虽是玉体横陈在眼前,无根之人,无非一饱眼福,二来摸揉掐咬,不知老太监又有何术御女。第三个是个遮面琵琶女,传闻天下琵琶第一手,若有能解其音律者,去掉面纱以身相委,由洛州刺史差人进献。太监多好音律杂戏,精通者颇为不少。田元照便是此中高手,因此颇为期待。戏间,王策时身边太监过来唤他:中尉有请。田元照慌忙跟着过去,到近前,躬身施礼:元照参见爷爷。
王策时身边王建功目光灼灼看着他,似防他行刺一般
王策时点点头,突然问道:元照,近来好生威风,你在宫内伴君左右,回头替咱讨下一旨来,教咱致仕安享晚年。
田园照听罢慌忙跪下叩头:元照不敢!元照岂敢忘恩
王策时哼了一声:忘了也不打紧,咱也学杨中尉把礼品退给你吧
田元照啪啪啪左右开弓连掌自己十几个嘴巴,嘴角流血。王策时看着摆了摆手,道:算了,又不是甚么大事。不过你也记着,今夜能入座的这些人,哪个不是熬了二十几年才有今天。元照,你可得牢牢记住你是凭什么方有今日的。
田元照慌忙又叩了三个响头:元照铭记在心。站起来冲左右躬身施礼:元照有眼无珠,请诸位叔叔们饶恕!
王策时摆摆手:算了,回去歇着吧。
田元照如逢大赦,狼狈而出,身后琵琶声响起。
田元照回到府中,将一腔怒火倾泻于待妾之身,令其脱光,扑上去又掐又咬,女人尖叫连声,涕泪涟涟。折腾半日,田元照渐平复,这才作罢,由她服侍睡下,一觉醒来,睁眼一看,待妾入小兽一般可怜巴巴蜷缩再身边,满头的秀却被绞断,散落一地。田元照一脚把她踢醒:贱人,如何将自己头发剪去。待妾一脸委屈,伸手一模头发,也是大惊:家主在上,奴婢岂敢,定是熟睡时有人进来剪去。田元照一骨碌爬起来,召集奴仆等众人,大骂:夜里哪个狗奴才潜入我寝室。奴仆纷纷摇头:借俺们一个胆子也不敢。问门户,都说关得甚紧。
田园照心里清楚,定是老太监差刺客前来警告他,当即汗毛森森,倒吸一口凉气。
不多时,老方丈才从容而至。田元照恍然若醒,慌忙跪下施礼:园照参见恩师。智正虚抬手叫他起来。
原来田元照虽没有剃度为僧,对智正却极为敬重,视作师傅。智正八十余岁,须眉浩然,面目慈祥,偶尔双目精芒四射,身着袈裟,脚蹬云鞋。
当下分宾主落座。
智正望着田元照:元照,你事务繁忙,如何有空来此?田元照不是其本名,却是老和尚取得。
田元照:弟子心中惶惑,请恩师解拆
智正捻然一笑:高处寒凉,你乍起如何受得
田元照:请恩师指点迷途
智正:佛语有云:无色无相,无嗔无狂。
田元照:弟子命在须臾,请恩师救我,恩师跟王中尉也亲近,就替弟子美言几句吧。
智正脸色一沉:元照,守正则正。不必担心,你资浅新进,必然遭嫉,固本则守正。
一句话醍醐灌顶,老和尚叫他紧紧守着皇帝,其余都可以退让,忍已待时。田元照双手合十:恩师教诲,弟子茅塞顿开。
智正站起来:如此你回去吧,为师不便留你。
田元照起身告辞,走出方丈室,
老和尚一直望着他离去,目中精芒一闪而过。
监斩
杨复仁在寝帐反复把玩新得宝刀。刀长四尺有余,刀宽三寸余,背厚身沉,一道血槽直插到底。刃如新发,冷森森,寒光闪闪。刀身靠刀把处刻着一个雷子。他一手掂着,一手手指轻弹刀身,发出龙吟虎啸之声。杨复仁心想,此刀随萧侯征战多年,必饮血无数。手上用力,轻轻一点,嗤地发出破风之声。杨复仁少在军中,勇健非常,不似一般禁军将领没历沙场。他于各镇征战十余载,六年前被监军太监荐与杨玄机。与所以军中勇士一样,得到一把雷霆宝刀梦寐以求。相传此刀只有十六把,雷家军最精锐的雷霆十六骑人佩一刀。杨复仁提刀至帐外,月光皎洁。他身形一沉,刀随身转,霍然出招,势如奔雷。越舞越迅疾,寒光点点,人刀合一。舞毕,收刀归鞘,回到帐内沉思。
杨复仁在京没有宅邸,只在军中安身,平素治军严整,常如临敌,擅抚士卒,所得赏赐皆分赐麾下,于是士卒敬畏而乐用。禁军堪战之旅首推其军。
杨复仁抚刀身如扶所爱之人,良久叹息道:恨不早生数十年。心腹亲兵赵凛进:将军,诏狱不去也罢,免中尉生疑。
杨复仁知亲兵所指,担心杨玄机生疑。虽则更改姓名,拜入杨门二年余,然要得到更大的信任,非经过重重考验不可。监斩萧门即是,天下人谁人不骂他是阉党爪牙。杨玄机择假子极为挑剔,与王策时和其他老太监不同。杨门假子只有杨复恭和他。杨复恭久随杨玄机,深得信任。
杨复仁还刀归鞘回道:我得萧家祖传宝刀,若临刑不去看他,于心不安。
想来,中尉也不致责怪。
赵凛不敢多说,当下两个出营房到诏狱。所谓诏狱,乃太监以皇命所建监狱。绕开刑部大理寺可任意拿人,在此锻炼成狱,刑杀皆自老太监之意。京城百姓皆知,一入诏狱,九死一生。
杨复仁乃禁军大红人,狱吏自是不敢阻挡,引到监牢,但闻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一间间监牢里面,一两个太监指挥狱卒拷打犯人,或剥了衣服倒悬,以醋灌鼻,或做了一个铁床,密布尖刺,倒拖犯人双足,从铁床上拖过去,血肉倒挂在尖刺之上。杨复仁便知太监们污他们为萧家党羽,严刑拷打,实则多为城中富商。萧远宁父子四人锁在最里的死囚牢房,两扇沉重的大门打开之后,再监于一个大铁笼里,用铁链锁得牢牢的。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太监们本欲在临刑之前严刑将他们拷打。不想外面射进一箭,箭上绑着一纸,写得是:今日萧氏父子动刑,明日必刺刑者。
太监、狱卒见了,谁敢乱动,反倒贴钱给他买酒食。
狱卒把门打开,杨复仁让赵凛和狱卒在外候着,走近铁栏前。
萧远宁见他颇为意外:中尉差你前来逼供否?
杨复仁近前叉手施礼:非也,中尉委任我监斩,故特意来看望将军。
两个平素虽往来不多,彼此颇通心意。萧远宁视他作禁军中为数不多的知兵识兵的将领之一。亦不因他拜入杨门而鄙薄。两人因公相遇,萧远宁必与他谈论军事,言辞诚恳,忧国之情溢于言表。杨复仁因身份所制,不能尽言,应对言不及义。然内心颇以为知遇。
萧远宁目光转向其所配刀:此刀来历想必你已知之。
杨复仁点头:此萧侯所佩雷霆宝刀,想必饮血无数,天下勇士谁不想求之,执此建不朽功业。
萧远宁淡淡一笑:你却不知,定鼎之日,我父将此刀深藏,临崩,方令我得知。本欲将其随葬,又念他日若奉命出征,正可执此征伐,遂藏于府内。数日前,老母服药临去,颇提及过往隐匿密事。我方悟大人何以藏刀。说着,萧远宁深吸一口气。
杨复仁:想必侯爷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之意。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之。
萧远宁摇首:非也,我父半生厮杀,半生悔怨。愧对此刀也。
杨复仁大惑不解:此刀乃雷霆宝刀,相传昔日雷霆十六骑一人一刀,令胡骑闻风丧胆。
萧远宁:雷霆宝刀自出雷家,雷霆十六骑乃雷家军之万人敌。我父其一也,深得雷将军厚爱,当年太祖镇守幽州,麾下无可用之勇将,求之雷将军,遂令我父至幽州为骑将,将其精锐,每战有功。其后,齐国纷乱,太祖有异心,暗结疏勒,只畏雷家军,设计佯被疏勒围,遣我父求救雷将军。于是,幽州与疏勒伏击雷家军。疏勒另一部却袭击并州,雷家死伤惨重。此太祖所以得天下,中原长城自毁。
杨复仁听罢,大为震惊,其一想不到杨夏得国如此龌龊,其二,想不到萧远宁如此直言不讳。不觉一愣。
萧远宁长叹一声:我父半生负疚,愧对雷家,愧对苍生,愧对天下,独不愧他杨家。我家族覆灭非为杨氏也,乃我萧门子孙自赎罪也,虽死无怨,虽死无悔,可惜天下人不知,以为我家覆灭皆因夺嫡之祸。
杨复仁内心大为震撼,他原本想来致谢得刀,又得萧远宁高看,临刑抚慰一番,事后不愧于心。此时却不知说甚么是好,难怪萧氏父子身处死牢,安之若泰。
萧远宁冲他拱手施礼:杨将军,萧某有一事想求
杨复仁慨然道:但杨某能做到,万死不辞。
萧远宁道:我父子欲死于此刀之下。请将军成全。
杨复仁深吸一口气:我亲为将军父子执刑
萧远宁:如此甚幸!
萧家在京素有清望,今无罪被族,朝野怜之。行刑之日,杨复仁特意从麾下禁军之中简拔了十六骑,一百步卒,皆是骁勇善战之精锐,开赴到诏狱提取人犯。狱卒早把父子四人装好在牢固得囚车里,手脚皆锁着铁链。杨复恭令破囚车、去脚镣,准备好四神俊白马,令士卒扶着犯人上马。狱吏在一傍提醒:将军,旧例,死囚临行,必塞其嘴或割掉其舌,以防沿路骂出难堪之言。杨复仁喝道:本将军自有主张,休得啰嗦。
萧远宁知他此番安排,暗含敬意,自然领情。当下父子四人只有双手被锁着,被十六骑押在当中。杨复仁配着雷霆宝刀,一马当先,一百士卒分列两队跟在后面,盔甲鲜明,军容齐整,威风凛凛,好似领命出征一般往东市刑场出发。
京城百姓填满街道两侧,与往日观看杀头不同,队伍到时,寂然无声,只见父子四人颜色自若,视死如归,于是有人不禁唏嘘感慨:好人命不长,萧家父子忠诚,却落到如此下场。有胆大的开始喊:苍天无眼,萧家无罪阿。于是颇有几个高声喊:苍天无眼,萧家无罪。领头的又开始喊:官家开恩,赦免萧家。于是人群齐声大喊:官家开恩,赦免萧家。声势浩大。
杨复仁面容凝重地往前开路,士卒们丝毫不见慌乱,阵列依旧齐整。到东市口,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丈抱着一个酒坛、几个碗遮在路上,向着萧远宁便拜:萧将军哪,老汉一家去年蒙你救活,夜夜在佛祖跟前给你祈福,不想今日你却遭此灾祸,老汉恨不得拿一家老小贱命去换你父子,今日备下薄酒,给将军父子送行。说毕,老泪纵横。
杨复仁停下马,队伍遂停下,扭头望着萧远宁。
萧远宁其实不甚记得老汉是谁了,以往出府门皆带上钱袋,路遇危难之人必伸手援助。
萧远宁:老丈请起,萧氏愧对百姓,父子愿满饮此杯,略表寸心。
老汉打开酒坛一个个碗里倒满,四个士卒走上去端起来,递给父子四人,皆端起一饮而尽。萧远宁把酒还给士卒,由他还回老汉,他在马上冲老汉和人群拱了拱手:各位父老请了。老丈泛着老泪让出道路,队伍又往前。
刑场四周已经围满了人。
孟楷、温齐、黄棠三人在人群中,身上暗藏武器。温齐笑道:我查看了一番,四周暗藏武器之人不少,彼此暗通消息,必是欲劫法场。
孟楷死死盯着杨复仁腰间佩刀:阉将所佩乃雷霆宝刀,如何落到他手里,必禁军中万人敌,麾下士卒皆训练有素,必然有所准备。
黄棠道:我虽与萧将军无甚瓜葛,敬重其为人,若有人发难,我必助之。
温齐不说话,也盯着刀看:阉狗如何配得起雷家刀。
士卒们在四周戒备好了,犯人被带到刑场当中,杨复仁下了马,走到萧远宁面前:将军还有什么话要说。
萧远宁明白是让自己传话与仁,但若此岂不把他连累。于是淡淡一笑:萧某平生颇爱音律,人皆以为京城一品,愿就死之前,父子四人同奏一曲。
东市乐行有各色乐器,当即安排士卒去搬来一琴一箫一笛一笙。于是萧远宁坐下抚琴,三子各执一器合奏,清越豪迈,哀而不怨。众皆屏息而听。
田元照沾了胡须,化装成一个庄稼汉模样,左右两个奴仆护着,竖着耳朵仔细听,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他不觉喃喃道:萧远宁定是告诉他们党羽什么,可惜我造诣不深,不能即刻领会…
一曲终了,萧远宁向杨复仁道:萧某无憾,将军请…
向西方跪下,三子跪在其身后。
赵凛和其他几个亲兵拔刀要过去,杨复仁一把拦住:你等不够格。
拔出雷霆宝刀,倒持刀柄,刀背贴着手肘,刀刃冲外,走到萧远宁身后:萧将军走好!萧远宁放声大笑,笑声止,杨复仁略一推刀,隔断颈骨,顿时绝气,而人头未落地。刀光闪过,萧远宁尸体轰然倒地。杨复仁复三刀杀萧家三子。快如闪电,人群不及反应。当下跳上马,一挥手率领麾下士卒离开刑场,如疾风一般。
刑场边酒楼临床雅间内杨玄机、杨复恭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看。
杨复恭笑道:老二这回是铁了心跟咱了
杨玄机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