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府偏殿,杨睢据案酒食,虽是饥肠辘辘,仍吃得从容不迫,甚为精细。唐王杨亮、苏竞开、徐璐、宋熙立在一侧伺候,吴南柯跪在另一侧,喉间咕噜噜吞咽口水。原来苏竞开夜间在他宠妾房内通宵达旦饮酒作乐,日中方起,猛想起花园关着两个要犯,便去查看,走近便听见杨睢在呵斥吴南柯,便推开一条缝问:你是何人,来此作甚?杨睢大怒,喝道:速叫杨亮来见朕。
苏竞开听了大惊,不敢耽误,飞奔唐王府禀报,唐王遂令撵车来迎。
吴南柯往上叩首道:陛下,臣饥寒交迫,愿陛下赐酒食。
杨睢:贼奴,你欺君之当诛,来呀,拖出去剥皮。苏竞开看着杨亮,杨亮微微点头,苏竞开便欲冲外喝令武士进殿。吴南柯慌忙摇手:不要杀我,我可为你炼制勇士丹,士卒服下,勇不自制,锐不可挡。
杨亮听了,目光不觉一亮。
杨睢喝道:你等欲抗旨不成
唐王笑道:父皇不必动怒,儿臣即刻叫刽子手将其剥皮。冲苏竞开喝道:带下去。
苏竞开会意,拖了吴南柯便走,到殿外教奴仆带去安排酒食之后,锁于某处。
杨睢吃喝良久,将匕箸一放,看着唐王道:明日教扬州文武皆来见朕,朕身在何处,何处便是行在。朕将传旨诸道,令将帅皆来面朕。然后亲率三军直抵京城。将一干老奴一一斩首。朕昔不立你为太子,悔之晚矣,今早你定为储君。自无此祸。
唐王听了,并无喜色:父皇倦矣,来日再议。
杨睢:朕不困乏,朕少壮随太祖征伐,宿将皆朕麾下,自服畏朕,朕一下旨,必来勤王。你等勿忧,禁军将士见朕必临阵倒戈。
徐璐道:陛下,臣闻太祖在日,禁军调动一兵一卒皆要兵符。陛下登临改制,中尉竟可以调动兵马。
杨睢:朕之过也,朕沉湎于丹药,惮烦国务,两个奴才明日奏事不已,朕方将兵符交与他两个,左右中尉各半,若调动禁军,两符合契为半符,将帅执另一半兵符。征伐时,两符合契,则人马方可动。令左右中尉将帅三方牵制也。
宋熙拱手道:陛下赎臣直言,阉党筹谋已久,肯不轻易束手就擒。且鲁王已昭告天下,陛下已驾崩,天下举哀。今陛下横空出世,恐文武或存疑虑,未肯即刻奉诏尔。
杨睢言外之意,自己三年不朝,弃天下而不顾,与文武疏离,且名器已失,如何号令天下?他便勃然大怒:你是何人,竟然藐视朕,朕为天下之主,号令诸道,谁敢不从!
宋熙拱手道:臣愚昧,冒犯陛下,死罪死罪。然天下汹汹,兵戈四起,陛下再奋虎威,传旨而定宇内,则天下甚幸。
杨睢:朕马上皇帝,各道将帅多出麾下。敢不从命。
唐王笑道:父皇且歇息,明日儿臣自率扬州群臣听旨。
杨睢点点头
杨亮朝外一抬手,四个奴婢进来,在一傍伺候。
杨亮吩咐道:你等服侍父皇沐浴安歇。
四个奴婢盈盈拜下去,杨睢吃了几盏酒,困意袭来,当即由奴婢牵着出去了。
三个望着唐王,半晌无言。
良久,唐王冲苏竞开道:速去印证巫医老儿真伪,若所言是虚,立斩之。
苏竞开应诺而去。
唐王看着宋熙、徐璐:明日孤欲率领文武匍匐殿下。
徐璐轻声道:大王何出此言,扬州文武目中只有大王。
唐王看着宋熙: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宋熙道:大王,扬州文武犹如是,况他道将帅。
唐王:若此,孤何必费尽周折请圣人来
宋熙道:臣有三策。
唐王颇不耐烦:休要再提什么腐儒之言,孤若兵马强壮,自挥军京城,还用你等提醒。你等教孤挟天子令诸侯,今天子不能挟,诸侯不能令。圣人不能不敬奉。传扬出去,天下皆以孤为非。你等将孤架在火上烤矣。
宋熙听了,不敢做声。
徐璐道:何不令圣人亲书至诸道,遣人送去,将帅见之,或有响应。
杨亮不怿:你等皆无远略,孤夜难安席。拂袖欲去。
但见苏竞开面带喜色跑进来:大王,大王,意外之得,巫医老儿所炼勇士丸所言非虚,臣亲随素怯弱,服之,勇悍难自制,竟能击退大王护卫。
唐王听了,转忧为喜:如此,教三军服用,士卒皆奋威不畏死,孤亲率大军直扣京城。孤亲往验之。
徐璐以手加额:天赞我王。
两个拥着唐王出去了。留下宋熙一人孤零零在殿内。
他叹了口气:言只不听,计之不从,留之何用。
出了王府,暮色四合,信步所之,抬头一看,竟然是周府。于是走上台阶,朝门房一拱手:烦劳进去禀明周公,就说宋熙求见。
门房去不多时,只见周行密小跑出来,倒着双履,上前便搀住宋熙:不想我兄竟能光临寒舍。
宋熙大为感动:宋某一介腐儒,何劳兄如此高看。
周行密:先生烛照洞微,谋略过人,学生素来仰慕。快请。当下搀到府内,来到书房,吩咐下人摆酒。
两个分宾主落座。
宋熙望着周行密道:周兄莫笑,学生夜来颇思念贫贱时耕读,啸傲风月。
周行密笑道:想是我兄案牍劳倦。
宋熙摇摇头道,弟少学纵横之术,平生之志,愿得英雄而辅之。今视之,何曾狂妄。
周行密道:唐王委我兄心臂之任,亦可展我兄之所学也。
奴婢摆上酒食。周行密离座亲为宋熙把盏。
宋熙举盏道:临时起意来讨一杯酒喝,莫笑莫笑。举起来一饮而尽:学生告辞。说着站起来便走。
周行密慌忙拦住:我兄这是何意。
宋熙拂袖道:在下有肺腑之言相告,兄不过敷衍而已,何必自取其辱。
周行密拱手道:我素不为唐王信任,苏竞开、徐璐辈常进谗言,是以不得不谨慎行事。拉着宋熙复归座位,举盏道:我亦颇闻先生之处境,若唐王能从先生之计,何至于如此。
宋熙喟然长叹:在下投在账下效力六年矣,初颇有贤名,后渐骄纵,直言不能入,身边皆谄媚之徒,信任苏竞开、徐璐辈,一个纨绔子弟,一个宵小之徒,皆下流诡计,焉能成事。学生幡然醒悟,此时不走,后必受辱。
周行密道:唐王多谋寡断,好虚名而不能尚实事,善猜多疑,难得将士之心。
宋熙叹道:唐王刻薄寡恩,虽父子之际犹如此,学生今日见之,遂萌生去意。
周行密低声道:‘’那人‘果真?!
宋熙点头:苏、徐之辈以为能挟以令诸侯。名器已失,诸道多半已上表献礼。鲁王稳固矣。
周行密道:失不可复得者,机也。往日传檄天下,首唱大义也,今传檄,谋反也。
宋熙道看着周行密道:扬州富足,户口众多,然人多不习战,宜早为之备,我兄岂有意乎。
周行密:不得兵柄,是以不敢擅动尔
宋熙道:来日我说唐王教各地团练,我兄可令各处豪杰响应。则自持兵柄也。
两个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看着宋熙喝道:好大胆,竟然公然谋反!
宋熙吓得面如土色。
周行密哈哈大笑,指着来人笑道:宋兄勿忧,此乃我之心腹兄弟吴瀚章。
杨睢睁开眼睛来,发现身上拥着锦被,一抹阳光从窗口透过来。他坐起来望了望四周,并无太监在身边伺候,喉咙咕噜噜有口浓痰,他皱着眉头,不觉骂出声来:张承恩这个老奴才因何如此疏懒。望望大殿,皆雕梁画栋,并无飞仙之图,便记起来此处并不是仙霞宫。于是披衣起床,空气潮湿寒冷,他不免瑟瑟发抖,寝宫两扇门虚掩,杨睢推开迈步出来,只见门口立着八个武士,皆挎着刀剑。杨睢一惊问道:你等何人?欲囚禁朕否?
为首一个武士笑道:圣人无忧,我等皆殿内武士,奉唐王之命在此保护。
院落不甚大,然修饰精致,游廊假山,小桥流水,池塘内残荷趴在水面。阳光照得颇为温暖,杨睢问:我儿如何不来请安?
那武士道:我等但奉命行事,不知大王行迹。
杨睢皱着眉头,知道跟他们多说无益,便下了台阶,走到荷花池边。八个武士在后相随。杨睢摸了摸随身所配玉佩不见,大惊:孽子将朕兵符窃去,难不成要将朕软禁在此。怒冲冲便走到院门。到时,门口又是八个武士。杨睢勃然大怒,喝道:闪开,敢对朕如此无礼,必将你等一一斩首。往外便闯。
武士一把拦住:圣人赎罪,我等奉命看护,若擅自放出,唐王怪罪,难逃一死。
杨睢大怒:阉奴率禁兵入宫尚未敢弑朕,今孽子欲为否?朕今日偏要出去,看你等有胆量将弑君。推开武士,往外便走。众武士见了,不敢用蛮,只得尾随在后,一个武士飞奔给唐王送信。
杨睢闯到后花园,碧瓦朱檐,层楼叠榭,飞檐翘角,小桥流水,奢侈超过禁城后花园。他不觉一愣:难怪天下怨我杨夏,如此奢靡,百姓岂能安乐?
正看着,苏竞开一路赶来,气喘吁吁,来到跟前,跪下叩头:臣苏竞开见过圣人。
杨睢怒道:朕乃天下主,当今皇帝,并非甚么圣人。
苏竞开笑道:圣人你忘了,臣听巫医之言,陛下原将羽化登仙,只因有与霁月情缘未了,故稽延至今。
杨睢:你等休听信他的鬼话,杨亮何在,你是何人
苏竞开:唐王昨夜遵巫医之嘱,入仙山去给陛下求情去了,尚还在睡梦之中。
杨睢:你速待我去见之,朕昨日教你杀了此巫医,如何不杀。朕看你颇有些眼熟,苏焕清是你何人?
苏竞开:正是臣父
杨睢:你欲灭族否
苏竞开:圣人息怒,扬州危急,正是求仙人相助之时。
杨睢:朕随身随带玉佩哪里去了?
苏竞开:臣等未见。
杨睢:杨亮欲何为,欲弑朕否?
苏竞开:圣人何出此言,唐王大孝之人,安肯委屈圣人。冲左右一挥手,上来七八个奴婢:还不上前伺候圣人穿衣吃饭。
杨睢听了,拂袖而走,奴婢在后跟随。
苏竞开爬起来,望着杨睢背影道:你一口一个朕作甚了,先帝已躺在陵墓之中,你不过是任性老儿罢了。
沂州
沂州城郊,天色阴沉,彤云密布,十余骑在官道上缓慢前行,路面泥泞,马腿踩在烂泥里颇为费力拔出来,天气寒冷,人马皆呼出腾腾白气。几个士卒赶着七八匹骡马跟在后面,骡马背上皆驮着货物。两侧的行道树树叶已经落光,枝丫直愣愣刺向天空,显得极为寒瘦。一阵冷风呼啸而来,马背上的人不禁捂紧了锦袍。
“若胡人当众将我调戏,盟主何以处之”,当中丽娘扭头看着李仙芝,余光却瞟着一侧的黄棠。
李仙芝笑道:胡人见你必惊为天人,谅不敢亵渎。
丽娘冷笑道:你等要慰劳胡人,城内歌姬不少,何必让我抛头露面。
李仙芝笑道:谁能如你琵琶无双,胡人听了心喜,好教其对敌宋威多出力气。
黄棠在另一侧一言未发,丽娘从他府内出去之后,并未去找尚让,径自去了李仙芝府中,自此李仙芝颜色舒畅,夜来府内常传来琵琶之声,常与麾下诸将会饮,令丽娘琵琶,时或邀黄棠及麾下将校同去,黄棠皆称病推辞。尚让唯恐黄棠恼怒,尝欲从中弥合,黄棠哈哈大笑:你太小觑我也。既是盟主心爱之人,我焉能夺之。尚让亦笑:我兄胸怀天下,岂因一妇人争长短。然,我观其辞色颇怨望,恐从中挑事。黄棠道:此你之事也。
丽娘见黄棠、尚让一言不发,冷笑道:我若为男子,必不以色相为前驱。李仙芝赔笑道:胡人凶悍,非你不能以柔化刚也。
行了十余里,来到一处村庄,村民见兵马来,皆逃走。巴鲁便率部众在此扎下了。他对补天军十分戒备,虽黄棠一再相邀,在城内亦准备了宏阔宅邸,可率部众居住。
巴鲁说:若居城内,他夜难安眠。此庄地势开阔,又无山林这趟,有警便跳上马背疾驰而走,巴鲁自信一旦部众上了马,便是遭汉军数千军马围困,亦可进退自如。补天军从郓州骑兵时,士卒们散漫如溃军,一日行军不过三十里,巴鲁见了暗暗冷笑。对部众道:汉朝虚弱如此,竟教花子军任意冲撞,若我主率部众来,横行中国又有何难?
行了七八日,忽而黄棠遣使来告,已经拿下沂州城,巴鲁大吃一惊,细问之下,大军开拔之前,早捡拔一支精锐骑队,由张归霸、曾元奕二将率领星夜疾驰沂州,一日两夜抵城下,守军毫无察觉,张归霸率人登猕猴梯上城,砍开城门,放下吊桥,曾元奕率军突入,举火乱喊:补天军到也,军民投降者不死。刺史及守军将士听了,纷纷从其他城门逃窜。张、曾不费吹灰之力占据沂州。次日贴了安民告示,因此沂州城完好无损。
前一日黄棠教通译来告诉巴鲁,说李仙芝、黄棠次日来亲来犒劳其部众。巴鲁不由警觉起来,对其部众说,汉人常言:无事不登三宝殿。汉人多诈,我等当深戒之。当即安排入城打探,沿途巡视。李、黄一行尚未到来,巴鲁探马早已回报,等进了庄子,迎出去看,补天军首脑人物悉数皆至,连佩剑都未带,巴鲁部众在汉日久,亦颇知汉之习俗,巴鲁率部众出迎。见面李仙芝拱手抱拳:巴鲁首领,我军巧施妙计占据沂州城,巴鲁首领部众虽未前往厮杀,我部仍如前约送来金帛。
通译把话翻译过去,巴鲁心里纳闷:既如此,遣一军校前来即可,何必兴师动众。不过面上带着笑,拱手道:巴鲁与部众恭贺盟主。
黄棠一眼看穿巴鲁心思,便笑道:实不相瞒,若只为送金帛而来,尚军师率人来即可,自不必我等悉数前来。只因有一要事相求,盟主令我等皆来,以诚意。我军虽据沂州,未逢强敌,今宋威率军在百里外安营扎寨,不日将至,宋威麾下猛将精兵极多。临阵之时,正需巴鲁首领率部众大展神威。我等皆守约,今请巴鲁首领亦如约。
巴鲁听通译说完,点点头,他对黄棠颇为敬重,见他直言不讳,心中疑虑打消一半,并不当即表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诸位首领先进屋再说不迟。
于是将众人引导庄里的一座大宅里面,堂内炉火烧得旺旺的,温暖如春。李、黄等下了马,教士卒将骡马的货物歇下来,金银珠宝摆了一床,金光灿灿,康延人见了不觉二目放光。又驮来两大皮囊酒。黄棠指着对巴鲁笑道:我等在城内邀巴鲁首领会饮,皆不至,今日特意携酒来,欲与首领痛饮一番。不知首领肯赏脸否?康延男人皆嗜酒,自行军粮食贵重,更何逞酒,脸上早按奈不定喜悦。巴鲁笑道:贵客自饮可以,我部众多饮酒误事,因此不教吃酒。
黄棠笑道:任首领安排,我等一路赶来寒冷,却是要吃几杯驱寒,请首领安排人烫酒。
巴鲁点头,安排妇人去烫酒煮肉。一面又瞥向丽娘:将军赎罪,因何止有一女子前来。黄棠看着尚让。尚让笑道:城内美貌妇人自有,因天寒不便带来,指了指丽娘道:此李将军之夫人也,琵琶无双,听闻康延部皆善歌舞,特来助兴。朝士卒喝道:快将夫人的琵琶拿进来。一个士卒将一把紫檀送到丽娘的手里。尚让说时,她乜斜着眼盯着黄棠。他嘴角动了动,微微笑着。
巴鲁朝李仙芝拱手:巴鲁出言不慎,将军海涵。
胡人待客不分宾主,皆围火炉而坐。少时康延妇人端上一海盘煮羊肉,烫得酒香气四溢,巴鲁亲为李仙芝、黄棠等割肉,把盏,自己与部众并不饮酒,尚让举杯欲劝,黄棠摆了摆手:巴鲁将军有言在先,不必相强,我等回营亦须禁酒,巨敌当前,休教将士饮酒误事。端起盏来一饮而尽,抓起肉来大快朵颐,略无违和之感。
吃罢多时,巴鲁看着黄棠道:我亦识老将宋威,昔日孙秀乱时,他亦率麾下为将,勇悍狡黠,善用铁甲连环马,马皆重铠,以铁链相连,临阵如巨浪卷来,十分难敌。
黄棠拱手道:巴鲁首领有何策御敌。
巴鲁道:尚未有良策,若宋威出连环马,我部众亦须避之。
李仙芝听了,面有忧色。
黄棠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笑道:来日设计应敌,今日痛快饮酒。
巴鲁见了,颇为钦佩:黄将军好胆气,我敬你一杯,端起酒来与黄棠对饮。
尚让冲丽丽娘笑:请夫人弹奏一曲。
丽娘怒道:我玄女也,奉教母之旨前来,不是任尔等随意差遣的。
巴鲁与左右看着丽娘
李仙芝向她赔笑道:仙子,教众人开开眼界,等回去尚军师自赔罪。
丽娘当即把琵琶往怀里一抱,双手运指,弹奏起来,行如流水一般,令人不觉静听。一曲未了,康延部众难以自持,不觉起身翩翩起舞,黄棠亦站起来,适时将酒递一个,他扭头看着巴鲁,见微微颌首,便一饮而尽,尚让等皆为他们斟酒,酒到杯干,遂放量痛饮。外间的男人听了,皆跑来,在院内生起一大篝火,男人一边饮酒,一边起舞。巴鲁看了,身体竟也抖动以来,一杯一杯痛饮。
黄棠坐在一侧,举着空杯假意一杯一杯痛饮。丽娘向他投来幽怨一瞥,琵琶声渐转铿锵高亢,几个康延男子吃下许多酒,听了,借酒使气,向着李仙芝、黄棠等大骂,伸手摸着放在一边的弯刀、和弓箭。黄棠低声问通译,他们说什么。通译面如土色:他们骂我等汉猪,要将我等皆尽杀死。李仙芝、尚让等神色皆慌乱。黄棠看着丽娘,见她仰着头,面有得色。便知是她动了手脚,心里暗道:此妖女留在身边必受其祸害。当下便冲她一笑,走到李仙芝傍边道:盟主,玄女弹奏辛苦,我等须敬她一盏。尚让听出言外之意,道:胡人听此乐皆愤怒,或将我等杀死。李仙芝慌忙来到丽娘身边:玄女,可不敢乱开玩笑,待回到城里任你责罚。
丽娘冷笑道:我欲你等知晓,教母身边之人不可任你等摆弄。手指放缓,琵琶渐转柔和。
巴鲁看出端倪,见一群男子当众给一女子献殷勤,心里不免轻视。遂不复戒备,站起来拉了黄棠与左右连手踏地一起唱《回波乐》。
不少康延男子皆醉步浮浮,李仙芝与麾下将校亦吃得大醉,拉着康延人彼此胡言乱语。唯独黄棠及尚让没有吃醉。来时士卒皆在外面一间屋子等待,尚让将他们唤来,将他们扶着吃醉之人。黄棠亦装吃醉,冲巴鲁拱手道:巴鲁首领,我等暂回营地,来日再来商议军营。
巴鲁亦吃酒不少,慨然道:黄将军勿忧,保为你破宋威。康延部众久抑郁,如今放开,皆纵欢,自己拿出琵琶、胡琴亦弹唱。
丽娘与他们合奏,神采飞扬。
士卒皆将李仙芝等扶上马了,独等她不出,尚让去请时,不睬。黄棠只得亲去,到跟前执其手,她将手抽回。黄棠又捉住,轻轻拉起来,往怀里楼住,拥着便往外去,一面朝康延人笑笑。
丽娘道:胡人诚朴,我欲留此,你弃我如敝履,何必管我。
黄棠笑道:胡俗,子妻其后母,弟娶其兄妻,相乱如此。不由分说,到外间便抱上马背,自己也跳上马,前面士卒打着火把往庄外去,此时朔风呼啸,走了不到一里,只见荒野中黑魆魆的立着一队军马。黄棠打马疾驰过去,那边点着灯火,却是张归仁、张归霸、曾元奕引着一千精兵在此。见黄棠叉手施礼:遵将军令,在此等候多时。黄棠点点头,拨转马头,速速随我来。率军便朝村庄突进。风声将行军声掩盖,人马悄然便村庄团团围住。
李仙芝见此,酒醒了一半,便问尚让:这是作甚?
尚让:胡人反复无常,若不趁机除掉,必害我等。
李仙芝:因何不欲我谋
尚让:黄将军惧事不成,连累盟主
李仙芝听了默然,丽娘冷笑道:恐目无盟主,且除掉胡人,何人对敌宋威。
说话间,只见庄子火光冲天,阵阵惨叫声传来。
丽娘笑道:若无我,胡人焉能中计。
尚让笑道:玄女可抵一师也。话音未落,有四骑从火光中突出来,身后箭如雨下,顿时三骑人马被射成刺猬,另一骑疾驰黑暗之中不见。
时间不大,黄棠率领麾下出来,将整个庄子都点着,霎时间火焰张天,浓烟滚滚。黄棠将令旗一挥,人马徐徐撤下来。李仙芝看着尚让:你预其谋乎。
尚让点头:康延部在,我军皆寝室难安,譬如养虎,不知其何时将噬人。不与将军谋,事不成,黄将军愿一身承之。
李仙芝默然
丽娘听了冷笑道:此大事,如何将盟主欺瞒。亦将我做棋子,若谋事不密,我等岂不皆为康延所害。
尚让:如今宋威进逼,若将帅互相猜疑,则大事去矣。
不多时,黄棠驰至,朝李仙芝叉手:盟主赎独断之罪,我昔日在京城探得消息,康延欲朝廷召其讨伐我军,故令此一支紧随我军,名曰会盟,实则监视,若其谋得朝廷旨意,必袭我中军。与其时时防备,不如灭之以绝后患。
李仙芝道:巴鲁言其能破宋威铁甲连环马。何不待其破敌之后再灭之。
黄棠道:老胡奸猾谨慎,若不以对敌宋威相求,必不信任我等。且其为保存实力,临阵皆不肯尽力,安能望其剪灭强敌?
李仙芝:尚有一胡逃逸,日后康延部必与我军势不两立。
尚让笑道:百姓甚怨胡人,多杀正是收百姓之心。
黄棠望着李仙芝道:细杨扈勾结疏勒虽得天下,至今骂名难消,我军替天行道,岂能与之同盟。
丽娘冷笑道:若不是有人将雷家军骗至重围之中,疏勒有安能南下?
丽娘原意讥讽其父黄精之,不想黄棠对此一无所知,便嘿然不应,丽娘以为他衔恨在心,心里愈怒。
黄棠无瑕留意其脸色,朝李仙芝叉手道:将士在寒风中埋伏多时,甚寒,宜令其速回营地。
李仙芝点头,于是众军拥着他们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