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两月余,杨炼隐隐地感觉到皇帝的威严权势。在宫内他喜欢太监和宫女战战兢兢地伏在他脚下。宫女或太监应答稍迟疑他便打骂,皆逆来顺受,凡有姿色之宫女都被他临幸过后,他便觉意兴萧瑟,一心只想选天下秀女入宫。只跟田元照说。田元照早摸透他的性情,深知他最烦劝谏,便笑道:宫女皆是先帝是选拔的,年纪颇大,且先帝彼时醉心成仙,只选忠厚者,不计姿色。如今陛下登临天下,理应选拔一批秀女进宫。
杨炼大喜:明日早朝吧,叫礼部去操办如何
田元照:朝臣有何可说的,他们不过是应声虫,皆看两个中尉颜色形势。说着,见左右无人,便轻声道:杨中尉尚可,王中尉不好融通。
杨炼皱着眉头道:王中尉进宫来,朕与他相商。
王策时每日必进宫,无事察看形势,但有事便记于一纸,列上诸事,当着杨炼掏出来一条条说出来,安排某人某官,差事某人做某事,请准。
杨炼自无不准,王策时奏完事,便冲左右太监喝道:你等小心伺候官家,别教人胡乱挑弄。
这些太监多是他安插的,当然明白其所指是田元照。不过暗中得了田元照的许多好处,未免便睁一眼闭一眼,况且田元照亦无出格之言语。
王策时午睡过来必进一趟宫来,田元照便估量时间,借故离开,省得王策时看到疑心他整日缠着皇帝,将有企图。
这日王策时进宫来,宫内太监在迎上去了,杨炼倒显得孤零零的,他原在手里把玩一只蟋蟀,这是他缘到树顶捉到的,见王策时晃着胖大的身体过来,把蟋蟀藏在袖内,不免整整衣冠,立得直挺了。
王策时走进了,并不行大礼,略略躬身:老奴见过官家。
杨炼:免礼吧
王策时便直起腰身,他身材胖大如山丘,看去似把杨炼给罩住。他从袖内掏出纸张:官家,国不可一日无相,崔弼老成练达,可为百官表率,宜下诏令其为相。曹城乱民攻陷郓州,可教青州宋威为将,将其剿灭。
杨炼记得杨玄机教他,便道:你与杨中尉商议,教朝臣拟旨来。
王策时面带不悦:此急务,若叫朝臣议论,稽延时日。
杨炼抬头看着他道:你且与杨中尉两个商量再来告诉朕。若杨中尉别有主意,也叫朕准了,朕不知该当如何。
王策时不由一愣,他突然意识到皇帝不是任意摆布的小孩儿了。于是点点头:待我两个商量再来请旨。
杨炼大约赶紧被他俯视不爽,便转身上了丹墀,立在御座傍俯视他:朕有一事与你和杨中尉两个相商。
王策时心中恼怒,暗想,你不过是我扶起来的,我能立你亦能废你,如何竟敢在我面前玩弄权术,心里想着面上便带出来:官家但找杨中尉相商便可,何必跟老奴说。
杨炼说:朕欲先一批秀女进宫。
王策时早得宫内太监密报:官家沉迷女色,一日或临幸数女。若平时他无不可,但从民间选百十个女子进宫来,若有子嗣,万一驾崩,尚有杨氏血脉可以扶持,然今日心中不爽,亦觉得须警策杨炼,当下把脸一沉道:官家,老奴冒着族灭之险将你迎入宫中,朝臣不服,百信皆怒,唐王已暗聚军马欲挥师扣阙。天下皆怨我,必欲致于死地,老奴凤兴夜寐操持军国之事。官家不思进取,日夜淫乐,宫女百余,犹不能足。欲天下大选秀女,则天下失望,文武朝臣都投唐王去了,唐王杀过来,陛下只能追随前太子了,老奴一片心血都白费了。陛下宜撤膳减乐,励精图治,要叫文武百姓知道你是有为之君。
声色俱厉,吓得杨炼缩在宝座上。
半晌杨炼方说:王中尉休恼,朕知过,不再选秀女了。
王策时略略躬身:如此老奴之幸,老奴还有军务处置,老奴告退。说着转身扬长而去。
次日,田元照在身边伺候,趁左右无他人。杨炼恨恨道:老奴王策时甚跋扈,欺朕年幼,朕甚恨之,欲除之,你有何策。
田元照吓得面如土色,压低声音道:陛下何出此言,教他听去,必害陛下。
杨炼道:你休哄骗朕,若废朕,他却迎何人入宫
田元照急得跺脚:必迎钧王
杨炼:杨理残疾之人,如何做得皇帝
田元照:不过你掩人耳目,陛下休要显露出来,不然必所害。
杨炼:朕先处死杨理。
田元照还要说什么,监视太监已走过来,于是他大声说道:官家,奴才着实捉不得大个蟋蟀。
杨炼抬脚便踢:滚出去!
田元照捂着肚子狼狈退出来。
钧王府相比其他王府显寒酸很多,不过三进院落,盖了二十几间房,不过主仆不过十几个人而言,亦显得绰绰有余。其母张美人去年因病死,连一个昭仪的封号都未赏下来。府内几个太监都是其他地方不得志的打发至此,两个老笨的粗活婆子灶上整理吃食了。钧王时或一日不得食。他娘家舅张景略大约看不下去,搬进来亲自照料他衣食。奴仆乐得清闲,便聚在前院投壶、打双陆、唱小曲儿,街上食肆买来便宜酒食,每日逍遥自在。杨炼入宫登基做了皇帝,中尉府差了两个太监入府监视,头几日看得甚是严密,见钧王冷热不知,鼻涕不拭,喂食不知饥饱,因此心便慢下来,又不敢禀王中尉说钧王没事,只得在此住下来,两个大为怅恨。跟着一个落魄王子,远的无进身前程。近的,文武哪个想得到这里来,更别说府里的奴仆,便是京城稍有地位的商贾从仆亦更显威风。天下州府贡献分毫不入,府内时或匮乏,至于张景略去东市赊欠,一府上下全凭钧王年俸维持,因此张景略不得不精打细算,常常连肉食也省去。
杨炼原本要出宫幸临钧王府,稍不如意便下旨将钧王处死。
田元照苦谏:官家贸然出宫,王中尉必怒。且京城刺客纵横,万一冲撞了圣驾如何是好。
杨炼恼羞道:朕做了皇帝不由己,不如鲁王时快活。
田元照黄忙道:陛下休要这般说在,若叫王中尉听去,必不高兴。
杨炼沉吟半晌:你去宣杨理来见朕吧。
田元照领命,带着两个小太监便来,进府们见诸太监正在弹唱玩闹,等他走近了皆吓得面如土色,生怕他怪罪下来。田元照吃了上次教训之后,深知隐藏重要,轻易不树敌,见人三分笑。当即朝众太监一笑:几位兄弟,好生快活。太监皆立起来拱手“:我等懒慢,请田大哥责罚。
田元照笑道:吃个酒唱个曲儿算什么,指了指酒食,如何不筛一盏酒给咱吃。
几个慌乱道:街上胡乱买来的,如何敢招待贵人。
田元照道:兄弟们吃的,咱也吃的
几个大喜,一个给找来一个干净的酒盏斟满递给他。他一饮而尽,抓了一把果仁吃着。一面吃一面跟几个聊天:兄弟们如何不在后面伺候钧王。
几个相互看了看,一个年级颇大的说道:不敢瞒枢密使,咱兄弟几个倒霉,再无什么出头之日,因此散漫了。咱府中这个主子或在池边发呆,或在草丛里打滚,或学猪狗叫唤,冷热不知,饥饱不知,浑浑噩噩,因此咱并不常去后院,乐得有他娘家舅伺候他。
另一个也笑道:他娘家舅亦是一个书呆子,痴痴呆呆的,常对着钧王念书,问他,说,兴许能让钧王知书。
田元照站起来:咱去看看钧王如何
钧王身形瘦弱,脸色惨白,发髻蓬松,虽身着锦衣,颇多污浊,双手指甲觉黑泥,二目斜视。宗正私下说他是播下龙种,收获跳蚤。府内太监引着田元照来时,均王正趴在地上喂一直老龟蒸饼,掰一块给老龟,掰一块给自己。张景略一身青衣,太戴儒生巾,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颇为周正,下巴生着稀疏的胡须。
拿着一般书摇头晃脑地念着: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
府内太监冲他喝道:书生,休要呱噪。枢密使到了...张景略转身见众太监拥着另一个颇有气势的太监来。便朝他略一揖:学生张景略见过田中使。
田元照走进了,脸上带出三分笑:你便是钧王之舅,家里还有什么人?
张景略道:学生老家远在益州,父母膝下只有我姐弟两个。我十二岁那年,天下大选秀女,因家中无钱贿赂官吏,姐姐便被选中送到京城。不久我父母相继染病身亡。自此家中只有我一个,全靠族亲戚借机过活,前年同乡京城行贾,于东市偶遇我姐,问及家中情况,托他捎盘缠给我,让我进京读书求取功名。我负笈而来,不想姐姐却病亡。是以我入府照顾我甥。
田元照心想:全凭他一面之词如何可信,张美人选入宫中,地方官吏都送来呈牒,其家庭出身皆有详细记录。
于是他扭头问中尉府派人太监:你等到宫中查过呈牒否?
两个太监慌道:我等皆细细查过,并无差池。
田元照把钧王盯了半晌。见他专心致志逗老龟,指手画脚,口中但发出啊啊的声音。对众人到来无动于衷。他便蹲到钧王的面前笑道:戏龟乐否?
钧王扭头看看他,将手里蒸饼掰了一块往他嘴里塞来,张口做出咀嚼的样子。
张景略解释道:钧王请中使吃饼。
田元照从他身上闻到一股骚臭之味,赶紧站起身来,扭头向张景略:你如何不给他洗澡。
张景略:钧王最不喜洗澡,每入水必哭闹。
田元照:官家宣钧王觐见。
张景略踌躇道:钧王如此....恐应对失仪。
田元照道:你可随他入宫照料,若失仪唯你是问。
张景略慌乱摆手:中使使不得,使不得,我最怕见生人...
田元照怒道:你竟然称官家为生人
张景略:我,我有口音,我说的是圣人,圣人..
田元照:你欲抗旨不遵么?快随我进宫,若是官家等不耐烦了,定治你之罪。
张景略哭丧着脸过去拉钧王起来,跟他手谈一回,钧王直愣愣地望着田元照,又看看张景略。
田元照把手一挥:走吧。
杨炼特意找后花园水阁来召见钧王,他颇动了一番心思,太液池水颇深,没过钧王,直消将其推下去,不消片刻便淹死,王策时问起,只推钧王戏水失足滑下去。
田元照把钧王和张景略带到,尚未大礼之时,钧王看见水中游动许多金鱼,拉着张景略要过去,另一手指着池中:哎哎哎。大为兴奋。
田元照忙冲张景略喝道:还不叫他见驾。
张景略忙把他拉到水阁台阶下,用手比划着。于是钧王朝杨炼跪下去,头到地面抵住,歪着脑袋往上看,冲座中的杨炼眨眼睛。张景略行礼如仪道:官家恕罪,钧王不知礼仪。
杨炼盯着张景略道:你是何人,朕未召见,如何擅自入宫。
张景略道:官家容禀,小臣乃钧王之舅,田中使因惧怕钧王失仪,故命我看护。
杨炼怒道:朕召自家兄弟叙旧,与你何干,田元照,将其赶出去。来呀,摆手酒食来。
张景略把钧王拉起,正好鼻涕流出,张景略便用袖子帮着抹擦:官家,钧王不洗澡数月有余,身上颇有气味,恐有碍圣瞻。
杨炼自通人事之后,颇爱洁净,隐隐闻到风中有骚臭之味道,知道是钧王身上传来。便道:也好,你便引他到池中洗净了再来回话。
钧王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左顾右盼,忽见假山洞中爬出一直乌龟来,便跑过去,把乌龟放在头顶,乌龟把头一缩未动,在他头发上摇摇晃晃,半晌伸出头,迈步便跌落下来,正要倒翻,四脚乱登,钧王咧嘴格格笑个不停。
弯腰捡起乌龟要送给杨炼,呜呜呜哇哇地不知说什么,咧嘴各格格笑。
杨炼顿觉得烦腻透了,冲田元照一招手:送他们出去吧,朕见了他觉浑身皆痒。
田元照当即把两个带出,送出拱门朝张景略道:今日你两个好福气。便转身往里走。
张景略拉着钧王便走,两个走到僻静处。
钧王突然说话:可以去告诉你主,孤无病。
张景略大吃一惊。
刺府
云峰带着两个徒弟进京,先在报国寺安顿下来,执事僧与其似乎十分熟稔,安排在一间宽敞幽静的房间。随云难做男孩模样,昔日也曾虽父母来过几次,因此并不陌生。报国寺僧侣众多,俗家信徒欲颇众。寺院宏阔,人流往来补不息。因进来京城禁军巡查甚紧,白日三人只在这房间枯坐。午饭罢,云峰对两个说:为师有事外出,去去便回,你两个切莫在寺中胡乱走动,叫人起疑。
两个答应一声,看着师父整了整衣冠出去。随喜关上门,面带喜悦之色道:我进京两次,都住在报国寺,连大殿都没进去过。
随云确另有心事,她隐隐地感到本门与这里必有干系,不然何以在如此热闹之落脚。
随喜见她不应,便有笑道:师妹,如何不悦,莫不是想起来家事。何不与师父请示夜探你府。
随云:师哥,师父说我门弟子修短随化,修短两辈弟子今在何处?你见过一二否
随喜摇头:未曾,诸师但说学成出山,自有各门委派任务。
随云站起来:师哥,我欲更衣。去去便回。
随喜挠着头道:你却是男身装扮,如厕恐多有不便。
随云道:无妨。捂着肚子开门一溜烟跑出来。见随喜没有跟随,便从容的走下台阶。随云想报国寺几重院落,禅房众多,岂能一一打探。机密之人、机密之事必藏于隐秘之处。于是她便往寺院深处去,进了院子便两侧厢房是僧人夜间打坐的禅房,随云记得后山有几间精舍,异常隐秘,有一回其父带她来时,主持智正亲自带着游览了全寺,朦胧记得。院中苍松翠柏,排成行列,十分清幽,并无僧侣及香客走动。她清楚,此时寺院深处,进出大门有四个威武的僧人把手,一般香客轻易不得入内。她贴着树干往里去,于是院墙有一道门通往后山,两个僧人在此把守。时山风徐徐,她正在上风口,她袖中藏了随风倒的迷药,当即隐在树后一拂,便可两个僧人打了个呵欠,迷迷瞪瞪靠着墙半睡半醒。她从树后闪出,急跑几步纵深一跃,翻过高墙。树木掩映隐者五间精舍。
随云潜入到门窗后,一一听过去,头四间皆无声息。来到最后一间,窗户微开,屋内有脚步声,随云便伏在下面,偷眼往缝隙看去,不觉一愣,立刻认出当中这位正是高复。另一个谋士打扮,五十岁上下。
只见高复颇为烦躁,看着谋士道:孤以为老和尚必是在敷衍你,总推托时机不对,叫孤一等再等,四十年,天下百姓都忘记陈国了,忘记孤了,追随孤之文武皆垂垂老矣,便是夺了天下,亦无时日享受富贵。莫非老和尚留恋此间富贵,早把复国大业抛在脑后了。前年面见孤时大言不出二三年便可为孤聚集十万精兵,如今精兵何在。如今天下将乱,群雄逐鹿之时,孤如何与之抗衡,难道就凭借他教出来的江湖术士。孤哪里是王侯,倒似江湖左道之门主。
谋士拱手道:大王暂且忍耐,老将军乃先帝托孤重臣,必无异心。杨夏将覆,然形势未明,老将军积四十年之经营,岂能孤掷一注,是以谨慎。
高复道:老和尚因何不欲我来此间。
谋士道:想是太监耳目众多,唯恐暴露尔。
高复冷笑道:你等皆不知晓,老和尚尚有一孙在,不知隐匿在何处。
谋士泣道:大王休听他人谗言,老将军若有异心,杨扈诱于王侯,何不投之,且死保大王往潜入深山,数十年为改其志。大王与诸文武家属前朝遗民,皆无恒产,粮饷皆由其筹措,虽不能比之昔时,亦不曾匮乏,是以将士安心。大王慎勿轻出此言,叫文武寒心。
高复脸涨得通红,半晌道:孤进近来颇急躁。杨夏失其鹿,高材疾足者先得,孤与你等只能作壁上观。
谋士道:老将军必有筹划,白日应酬诸太监,不得分身,夜必与王深谈。
高复:但愿如此。转身盯着窗外。随云忙一矮身,身体碰到草木,发出悉悉声响。高复喝道:什么人。拔出宝剑。
只听几声喵叫,高复赶到窗口,只见草丛窸窸窣窣响了几声,复归于寂静。高复愤愤道:畜生可恨!
随云蹑足潜踪回到房间时,师父云峰已回,见她把脸色一沉:你往何处去了?
随云噗嗤一笑:师父,我去如厕忘记是男身装扮,里面有女香客大喊,我慌乱逃出来,欲往另一个面,有担心僧人见怪,因此跑到后山树丛去了。
云峰皱着眉头道:胡闹,亵渎神灵。
随云走过去侍立在师父身后,随喜刚欲张口,随云冲他眨了眨眼睛,他只好闭嘴。
随云道:师父是去找相熟之人吗?本门弟子入京皆在此处落脚么?
云峰轻声喝道:休得胡乱打听。顿了顿道:夜间我与随喜两个去田府,你在寺里等候。
随云道:如何不教我去,师父正需我找寻乐普。
云峰道“:非是不教你去,田元照查抄你一门,你若见了必愤怒,恐暴露行迹”
随云道:田太监府想必戒备森严,师父担心我累赘。
云峰道:你身手已在随喜之上,不过未经考验。为师不瞒你两个,田太监此时杀他不得。总门主自有安排。
随喜补充道:上山之前,我奉命保护之。
云峰叱道:多嘴。
随云见师父连机密也向自己透露,不好再强求,便道:我欲回家一探究竟,我父母常将新普之曲藏于府中某处,田太监未必能寻到,且太监皆贪财货,未必查抄无用之乐普。
云峰想了半晌道:亦好,你随我出寺,半途你自去旧府。勿得留恋。
随云点头。
吃罢晚饭,一直等到亥时,三个换上夜行衣,带好应用之物。夜空朗朗了,万籁无声,三个来到墙边,纵身越过。一路穿房越脊,走到朱雀大街之上,俯身往下看,一队巡城禁军正沿街巡查。
云峰对随云道:去吧。随云便斜侧越过去。回头一看,师父师兄立在屋脊上看着自己,便知他们放心不下。朝他们一摆手,跳到地面,贴着墙疾驰,到路口拐弯进去便是昔日府邸。老祖母诵经之声,父母及兄长欢笑声依稀犹在耳畔。随云忍不住滴下两行泪,不敢去往日光景。摸黑到府们对面,影在一株树后,府们挑着灯笼,照亮台阶,四个佩刀士卒守在两侧,上方的横匾写了一个仁字。随云想,定是教哪个新贵占去了。灵猫一般闪到对面墙边,只一跃,跳到院内。院内盆景、修竹、花木皆如常,未做改变。随云呆呆的看了一回,院内黑魆魆,并无人来,房内偶尔传来几声咳嗦。随云迈步便往里去,走到父母常住的那个院落,翻墙过去,隐身在竹丛之后。院中一人抬头望天,似观天象,腰挎长刀,一手扶着到柄,背影颇雄健。随云隐伏不动。这人缓缓装过身来。轻喝一声:出来!
随云抽出长剑疾奋力一击,快如闪电。这人身形不动,只用刀鞘一磕,随云手臂顿感一麻,身体尚未收住,手腕一番自下而上又是一剑,极为老辣。这人闪身一跳,横跳一丈远:你师承何人?
随云一声娇喝:干你何事。又是一剑,却是他祖父教她的,势如雷霆。
那人仍是用刀鞘一格,将剑震开:原来是个女孩儿,此雷霆刀法,你是萧四小姐?
随云道盯着他手中之刀:你是何人,我祖父之宝刀如何到你手中。
杨复仁:虽系田太监所赠,亦是你父甘心将此刀交与我
随云道:你见过我父亲
杨复仁点头:我奉命监斩你父兄,临刑亲往诏狱见之。你父兄欲死于此刀之下,亦是我亲自执刀也。
随云冷笑道:你立下奇功,故太监把我家赏与你
杨复恭不愠不怒:他人若占你府,岂能任你出人。随我来,我带你去看你祖父机密。说着迈步推门出了院子。随云在后跟随。
杨复仁引着随云来其祖父的书房,屋内装饰极为简朴,正面一幅山河图,占据半面墙壁,其三面皆白壁。杨复仁点着一支蜡烛,径直走到山河图边,随手一揭,整图飘落,将蜡烛在墙上影了影,白壁上写着十数行字。杨复仁冲随云招手:你近前来,看是你祖父萧候字迹否?
随云抬头是时,上写得是:余年六十又五,行将就木,位极人臣,富贵已极;当世褒贬,史家盖棺,皆不足论余之平生也。不作传书,深惧累及子孙也,故隐其行迹。他日我子孙或见之,亦知其祖为人也。
余并州人氏,少任侠,轻生死,投雷家军,甚得将军厚爱。时雷将军为镇北将军,管辖并、幽、冀等数州。余被捡拔入雷霆十六骑,出生入死,威震北国诸部落。余视雷将军为父,与诸兄弟意气相投,亲如手足。陈主忌惮雷家威名,便遣太祖杨扈为幽州帅,以分雷将军之势,交防之时,太祖以不得骑将,三请之与雷将军。时疏略强盛,凭陵诸国,唯不敢南下,盖忌惮我雷家军。将军念诸州本为一体,遂留余辅佐太祖训练骑兵。其后太祖坚请留余。二州协力,疏勒数年不敢南窥。
前陈主崩,诸子夺嫡,天下纷争,太祖阴有异心,余其实不觉也。其时太祖有一歌姬,美艳无双,琵琶无双。太祖每延余至内庭饮宴,美人皆侍立,弹奏诸乐,极动听,深入肺腑,有飘然欲仙之觉,如是又半年之久。一日,太祖左右心腹会议,遂定反计。余亦预焉,竟赞成之。遂阴结疏,暗算雷家军。不出二年太祖登临,此美人销声匿迹,想是被灭口。余不听此琵琶之声,幡然若醒,往昔在目,方知做出禽兽之行。百身莫赎,所以不以死谢罪,欲有裨益于时也。余不通音律,不能详参此摄心之术。故寄于我儿,自幼便延请名师为教授音乐,专精甚深。将来见我书着,或追查之。余心枯身寂几二十年,今死可矣。
萧朝贵,元贞十年
笔力苍劲刚正,是祖父笔迹无疑。元贞乃是太宗杨睢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号。随云瞬时明白其中隐情,难怪祖父难以向祖母启齿。
她不动声色地望着杨玄机:你等亦被此琵琶摄心术威胁否。杨复仁不觉一惊,萧家小姐小小年纪,反应如此机敏。于是他不置可否,他当然不能说杨玄机得到杨保密信大惊,当即叫他去商议,太监之中田元照径精通音律,然此机密之时,怎可能说与他听。萧远宁夫妇素有京城音律第一品之称,于是杨玄机奏请杨炼将萧府赐给杨复仁,叫他率领在细细搜寻,冀有所得。
杨复仁把烛往外去,一面说:此你家机密,明日我亲将字迹铲净。
随云道:尚欲去我父母居所搜寻。
杨复仁从怀中掏出一卷书递过来,灯烛下,随云接过来看时,正是其父母精研音律之心得笔记。
随云道:你有何交易。
杨复仁摇摇头:你萧雷两家与此妖门不共戴天,你若能破之,必追之天涯而除之。
随云把书藏在怀里,朝杨复仁道:我看你器宇轩昂,不似狠毒之人,奈何替太监做事。
杨复仁:此非你所宜知,速回吧。
随云说声好,话音未落,已越上屋顶。
回到报国寺,山门已闭。一跃而过,寺院寂静,一路来到自己的房间,正欲入房门,忽而一盏灯晃晃悠悠过来,她便藏在廊柱之后看去,一个僧人引着一个俗家正往里去。灯下两人的面孔乍明乍暗。随云一眼便认出后面这人便是田元照,当初查抄萧府之时,她将这张面孔记得牢牢的。田太监来此做什么,随云心想:我且跟上一探究竟,若得便趁势将其刺死。
于是便在后尾随,前面两个又进了一层院门,走到一处禅房。前面僧人进去禀报,不多时叫田元照进去,这僧带上门,立在门口,警觉地看诊左右。随云便潜入后面窗台之下,舌头点破窗棂纸,眯着眼睛往里觑看。屋内点着蜡烛,正中一个须发皆白老僧坐在蒲团上打坐。
田元照走到他下手跪下:弟子近来颇为忧愤,请恩师拆解。
老僧张开眼睛,笑道:元照,你如何忘记为师跳出三界,不在五行。
田元照:恩师烛照洞鉴,为子弟指点迷津。恩师教弟子忍以待时,今官家性情多变,难以掌握,中尉把持军政大事,元照时时如履薄冰,不知何时方能出头。
老僧道:元照,上次为师告诉你将欲取之必先欲之,看来你尚未明白
田元照道:恩师,我私下奏请官家教王建功率禁协助宋威平乱了,又奏请王中尉手下两个去监军吴蜀两地。王中尉与杨中尉暗斗,欲将心腹安插在津要之处,因此正中其下怀。
老僧道“:他明日请为师去测凶吉
田元照:还望恩师成全,王策时每入宫,弟子如芒刺在背。
智正老和尚看着田元照:元照,功到自然成,你勿忧,夜深了,你叫修德送你回去吧。日后他就在你府里保护你吧
田元照忙又叩了一个头:多谢恩师。
老和尚已经站起来,看着田元照起身,目送他走出房门。
随云听到修字,心里一怔:莫非修、短两辈子弟多在寺院,见田元照出来了,忙一闪身准备跟随。只听身后一声轻响动,一只有力大手掐她的脖颈,随云欲用手去格挡,那手一用力,她便昏厥过去。老和尚掐着随云,双目露出杀机。忽一人从墙上跃下,轻声喊道:门主手下留情,她便是萧家小姐。
老和尚面带愠怒:云峰,放任她跑到我这里偷听机密之事,你犯了失察之过。
云峰忙叉手又道:属下失职,请门主责罚,回去我定严加管教。
老和尚提起随云,往云峰那边一推,人便如椎木一般被椎过去,云峰忙接了,退了好几步才止主。
老和尚道:云峰,我门弟子最紧要的是先正其心,生死效力本门。若其心不正,则天赋越高,反为我门祸害。
云峰忙查收道:属下谨记。
老和尚不再说什么,呼地跃进屋内,窗户悠忽闭上
云峰夹着随云回道房间,点着蜡烛,忙检查随云伤势,见并无大碍,长出一口气。随喜在一侧心如火焚,然师父面前,不敢表露出来。半晌,随云睁开眼睛,见师父、帅兄都在,瞬时明白怎么回事,便坐起来:师父,你俩个去田府如何。
随喜道:我和师父翻遍他府上下,寻到这两卷书,说吧从案上拿了递给随云。随云翻开看时:确实田元照记录的各种乐普,上有各种批注。当下笑道:田太监精研乐普心得皆在此卷。偷看看师父时,面色凝重。看着随云道:日后休的擅自行动,你年纪尚浅,初涉江湖,许多事情尚未明白。并未严加申斥。
随云心里未免一阵感动,师父冒死将她救下,看得出对自己甚为爱护。当即应和道:随云记下了。
云峰对他们两个道:你两个都歇息吧。靠墙一东一西有两张禅床,徒弟两个各据一张,和衣而卧。云峰在当中的蒲团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