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蜜渍过程中，德江让千太郎把刚才的那些工序记在笔记本上。
“我都看会了。”
“那你从头讲一讲。”
无奈，千太郎只能打开笔记本。
“店长，你真有自信。”
“哪里哪里。”
“因为相信自己，所以才不做笔记的，对吧？不过做点心，细节决定成败，不写下来怎么学得会呢？”
“哦。”
千太郎缩着脖子，德江从红豆的发泡开始，又教了一遍。
“你是在哪儿学的？”
“哪会特地去学啊，时间长了就会了。”
“是哦，你都做了五十年了。”
“咱们店里，很多客人都是像我这样的老年人吧？”
千太郎摇了摇头：“有很多女中学生，叽叽喳喳，你会烦的。”
“哦，那些孩子们啊？”德江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年轻真好啊。”
“她们是客人，所以只好忍了。”
“我，可以见她们吧？”
不能……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愣是没有说出口。不过，让德江做完豆沙之后就回去，这个决定是不能改变的，绝不能让步。千太郎在心里暗下决心。
德江看着铜锅，用木铲翻动蜜渍后的红豆。
“正好。”
她用木铲铲起豆沙，直接放在了搌巾上。
“这样做是为什么？”
“红豆还在出水，这样做可以把水分吸走。等后面冷却下来，就成了上好的豆沙了。”
随着木铲的翻动，豆沙里冒出一缕缕热气。晾在搌巾上的豆沙表面光滑，色泽鲜亮，醇厚圆润的芳香充满了厨房。
“接下来，就看店长做的外皮跟它合不合了。”
千太郎用铜锣勺将面糊滴到加热过的铁板上。
制作面糊是上任厨师唯一正儿八经教过的一道工序：将鸡蛋、上白糖、低筋面粉三种材料，以克为单位等量混合在一起，然后加入适量小苏打或甜料酒，再根据实际情况加一些水调节黏稠度。这个做法叫“三等分”，一年到头都适用，简单明了，通俗易懂。一旦习惯了，任何人都能做。
问题在于烤制的过程。与今川烧等有模型的烤台不同，铜锣烧使用的是叫作平锅的铁板。如何能节奏均匀地在铁板上烤出大小、薄厚一致的外皮，这需要一定功力。老手做起来似乎很容易，但对新手来说，是相当难的。水分调节稍有差池，烤出来的大小就会不一，形状还不一定是圆的；如果翻面的时机不对，表皮马上就会烤糊了。
这一天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掌握了豆沙的正确做法，心里高兴，又或者是因为德江一直跟在身边，不由生出了紧张感，千太郎做的外皮非常好，每一个都圆圆的。对他来说，这实属难得。
离开店还有十五分钟。清晨六点过后开始的，到现在用了近四个半小时。千太郎和德江伸伸腰，揉揉胳膊，坐到了厨房的圆凳上。
余温犹存的豆沙，用刚烤好的松软外皮夹住。这一瞬间，确实能令人心情舒展。
千太郎谢过德江，拿起一个往嘴里塞去，顿时感到香气扑鼻，直透心扉。这是与批发来的豆沙截然不同的，属于红豆的芳香。这一缕芳香在舌尖上下跳跃，带出丰厚的层次，最后在嘴里留下清香甘甜的回味。
千太郎对着德江笑了笑，又咬了一口。他真的震惊了，摸着自己的脸颊说：“果然不一样啊。”
“店长，怎么样？”
“我第一次吃到这样的豆沙。”
“是吗？”
“终于碰到可以吃下去的豆沙了。”
“嗯？”
德江把目光移到千太郎吃了一半的铜锣烧上，上面还清晰地留着一圈牙印，被他握在了手里。
“店长，你刚才说什么？”
德江也只吃了一半，就停下来。
“呃，吉井。”
“你说。”
德江把铜锣烧放回盘子里。
“实际上，我很少能把一整个铜锣烧吃完。”
“嗯？”
德江惊讶地闭不上嘴。
“为什么？你吃不了吗？”
千太郎赶紧摆摆手：“不，吃还是吃的，不过我不喜欢甜食。”
“啊……”
“不过，我知道吉井你做的豆沙非常了不起。上次吃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总之，这么好吃的豆沙，我是头一次吃到。”
“店长，你讨厌甜的东西吗？”
德江还是盯着千太郎。
“谈不上讨厌，只是一整个，有点儿吃不消。”
“为什么啊？店长！”千太郎的声音越来越小，德江的嗓门却越来越大，“那你还在铜锣春做店长？”
“唔，怎么说呢？”
德江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也不知为什么，我就干起了这份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
“一言难尽啊！”
千太郎拿起没吃完的铜锣烧，又咬了一口：“不过，这个……”
“什么？店长，你真是一个说话不爽快的人。”
“我刚意识到，你做的豆沙太好，外皮反而成了搭头，两者不相配。”
德江扭过脖子，伸手去够剩下的铜锣烧，塞进了嘴里。
“你这么一说……”
“是吧，豆沙做得太好了，大家只能感受到豆沙的存在，都没必要用外皮夹住了。外皮成了多余的。”
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叫喊：别再给自己增加工作了！但是，千太郎的嘴已经自己动了起来。
“如果外皮再好一点儿，就好了。”
“再想想办法？”
“好。不管怎么说，这么好的豆沙，还是咱们店开张以来第一次呢。”
“你真会夸人。不过，我还是有些失望，你一个吃不惯甜品的人却管着这家铜锣烧店。”
“我说了不是这个意思，你瞧，我全部吃完了。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千太郎拍拍手，抖掉手上的粉末，显示自己已经吃干净了。
“总觉得有点窝心。”
“我好这一口。”
千太郎做出端酒杯的姿势。德江皱了皱鼻子：“那你应该去开酒馆的。”千太郎没有作答，站起身打开了百叶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