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银月点缀着深邃的夜空。
亓笙的耳边响起昆虫的鸣叫,鼻间有淡淡的花香。
生活依旧美好,何必庸人自扰?
剩下的一坛桂花酒在坠落屋顶时被七失手砸碎,此时七零八碎地散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酒香。亓笙突然没了喝酒的兴致。刺杀又如何?姐妹反目又如何?她问心无愧也无需害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亓笙向前走了几步,将手背在身后,忽的转过身来面对着七。明媚的双眼弯成两道月牙,嘴角上扬起动人的弧度,脸颊有浅浅的梨涡。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娇俏,说道:“走啦!”
七微微愣神,一股酥麻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整个人似浸在了蜜茶之中,每个毛孔都温暖甜腻。身体不由自主的走向亓笙,像飞蛾追逐光明,义无反顾。
自那夜以后,七的身影总是在亓笙脑海中挥之不去。面对这样一份真挚而不夹杂私欲的感情,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亓笙不喜欢亏欠别人,可对于七,她总是亏欠太多。
亓笙从来不把七当做奴隶,亦或是自己的附属品。他是一个独立的人,甚至是她的朋友。亓笙觉得她应该为七做点什么。
可是七始终跟在她的身侧,想瞒着他做些什么简直难如登天。亓笙坐在案前咬着笔尖,面有愁色。
忽然,亓笙灵机一动,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叫道:“七。”
“殿下。”亓笙话音一落,七便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我听闻北郊有个糕点铺,那里的枣泥酥名冠京城。我最近馋的紧,你能不能去帮我买来?”亓笙说得有板有眼,但是枣泥酥不过是个幌子。亓笙一向不贪食甜食,此时不过是想把七支开罢了。
七没有犹豫,弯腰行礼,而后闪身出了内殿。
七一走,亓笙便露出了狐狸尾巴。连忙拉过一旁的红月,声音有一丝难为情:“红月啊,那个…你知不知道,七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亓笙的声音很低,手指紧紧扭着,脸上因羞赫而染上绯红。如此明目张胆地打听一个男子的生辰,饶是亓笙脸皮再厚,也还是红了脸。
红月见状眼底有了笑意,又怕惹恼了亓笙,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回道:“殿下糊涂了,七公子是暗影司的人。”
亓笙闻言一拍脑袋。可不是嘛!若是东宫的人红月还会知晓一二,可七却是暗影司的影卫…亓笙有些泄气,沮丧地叹了口气,活脱脱像极了耸拉着耳朵的大狗。
“那我该去问谁呢?”亓笙十分苦恼,这种事又不能去问暗影司统领,依照王大人的忠心程度,一定会将此事告知女帝。她可不想被母皇找谈话。
“兴许,可以问问其他影卫?”红月眸光微闪,试探着开口。
好主意!亓笙眼里跳动着光,扬声道:“影卫!”
十名影卫应声出现,清一色的黑衣,却都是女子。
亓笙从椅子上跳下,走到影卫面前,一一打量着她们,问道:“你们可有人知道七的生辰。”
影卫闻言面面相觑,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超纲。暗影司的人朝不保夕,又怎么会有心思过生辰。
影卫们和亓笙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就一点线索也没有吗?”亓笙汗颜,她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逼问之下,一名影卫迟疑地开口:“下奴曾经听七说过,十一月十六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日子,兴许会是这个。”
“十一月十六。”亓笙嘴里默念,总觉得有些熟悉。
片刻后亓笙恍然大悟,这是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十年前亓笙因为偷跑出东宫被女帝罚了禁闭,足足关了一月之久,一放出来便到了除夕。是以亓笙记得格外清楚。
亓笙愣住,她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心里酸酸的,却又有些甜蜜。自己无意间的举动,对七而言却这般重要。
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亓笙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末了还不忘嘱咐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声张。”
可影卫一离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映入亓笙眼帘。
“七!你怎么回来了。”亓笙一惊,惊讶地向后退了几步。
背后打探别人隐私,却被当事人发现。亓笙尴尬得无处遁形,双手无措地摆着,声音磕磕绊绊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亓笙急急忙忙给出了否定三连,却想起七分明还未开口,懊恼地躲了躲脚,只觉头大。
须臾后,亓笙放弃了无谓的抵抗,自暴自弃一般坦坦荡荡地看着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七眼底闪过宠溺的光,声音温柔:“殿下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七便是,何必去问别人?”
他果然听到了。亓笙老脸一红,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指甲勾出了几根发丝,显得越发呆萌可爱。
虽然事已至此,但是亓笙依旧不愿承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不是说让你去买糕点,怎么那么快便回来了?”
方才亓笙的目的是为了将七支开,所谓的北郊糕点铺不过是信口胡诌。北郊那片尽是荒山,连村落也不曾有,更遑论糕点。七走出不远便心生疑惑,返回东宫想问问清楚,却发现亓笙正在问话。
“殿下许是记错了。”七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亓笙的举动他怎会看不明白?却也不戳穿,只静静地看着亓笙。
亓笙此刻也猛然想起北郊的情况,一股窘迫涌上心头。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头顶,暗叹今日不知触了哪路神仙的霉头,竟是如此不顺。
七见状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眼底有着宠溺和无奈。不忍心亓笙为难,主动开口说道:“下奴从未过过生辰,也并不记得。”
七说出的话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声音却带着愉悦。他不在乎有没有生辰,他的殿下关心他,光是这一点便让他欣喜若狂。
亓笙闻言微微抬头,面上有愧疚之色。她不曾想过会是这样。张了张嘴,欲开口道歉。
七却摇了摇头,阻止了亓笙,说道:“十一月十六确实是对下奴很重要的日子。如果可以,下奴想把那天当做自己的生辰。”
七的生命在那天有了光亮,他遇到了亓笙,世界从此不再黑暗。
亓笙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七的身世坎坷,十年前的十一月十六日七获得了新生,这个答案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七虽然知道亓笙在打听自己的生辰,却未曾想过亓笙会有所表示。只当她是一时兴起,并未多想。亓笙心中却如天翻地覆。七的人生过得太苦,她很想很想给他过一个最好的生辰。
距离十一月十六日还有些时日,为了给七难忘的回忆又不被七发现,亓笙思来想去,最终决定采用一些现代元素,即使被七看到也不会有所察觉。
忙忙碌碌准备了很多,这日终是到来。
“七,今日是十一月十六日。你那天说以后就将今日当做你的生辰,我既是知道了便不能坐视不理。”亓笙坐在椅子上,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若是毫无反应反倒会让七起疑,倒不如将计就计。
亓笙直直地盯着七的眼睛,语气真诚:“生辰快乐。‘’忽然话锋一转,带着些许俏皮:“可是我不曾备下生辰礼。”
亓笙说完不动声色地打量七的神色,不愿错过他脸上的丝毫表情。
七却释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雀跃:“谢谢您,殿下。下奴很开心。”
七仿佛身处云端,轻飘飘地找不到方向。不需要任何礼物,亓笙的一句问候便足以让他心生满足。亓笙心里却有一丝酸涩,她本以为七至少会有一些不满,不想这人却这般容易满足。
亓笙捏了捏掌心的软肉,强迫自己收敛心绪,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今夜我要去个地方,你可方便?若是有其他安排,我便让别的影卫跟着。”口气虽是询问,但是亓笙知道七不会拒绝。
“下奴愿意跟着陛下。”七的生辰不过是为亓笙而设,又怎么会有别的安排?就算是有,也比不过亓笙重要。
亓笙领着七再次来到了长乐宫。只不过这次不是翻墙,却是光明正大地走了正门。为了七的生辰,亓笙特地向女帝请旨。只说思念父君,想在长乐宫暂居几日。女帝不疑有他,准了亓笙的请求。
长乐宫有一碧水榭,本是为君后而设的园林,有专人打理,虽人迹罕至却不显荒凉。
此时的碧水榭焕然一新。亭子四周围着蜡烛,红色的蜡烛置于灯台之上,跳跃的火光驱散了黑暗。几只做的格外轻薄透明的羊皮袋子被吹鼓了气,袋子之中不知放了何物,散发点点光芒。它们漂浮在半空之中,忽上忽下,时高时低,纷纷扬扬点缀着夜空。
“殿下,这是?”七明显吃了一惊,少有的失了礼数。瞳孔微微张大,倒映着眼前的流光。
“七,生辰快乐。”亓笙再次说出了这句话,心境却大不相同。方才有着玩闹的成分,此时却是不容忽视的郑重。
七的胸膛因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眼里泛着水光。他的眼中似是有火星骤然升起,炙热又明亮。
“不来看看吗?”亓笙微微笑着,热情地向七发出邀约,语气热烈而真诚。
七跟着亓笙走进了亭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迈开的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向前走去,他只是默默地跟着亓笙,跟着此生唯一的光。
亭子中央有一个石桌,石桌上是七从未见过之物。它并不丑陋,反而十分精美。金黄的柱体看起来松软可口,上面有白色的泡沫状物体,似乎是用来点缀。中间用红色的颜料画了一个人,画的并不详尽,但很生动。七一眼便看出这画的是他。
“这叫蛋糕。在遥远的国度,人们用它庆祝生辰。这个方法可只有我懂,今日你有口福了。”亓笙指着桌上的蛋糕,眼里有得意之色。古代食材有限,为了制作蛋糕她可费了不少功夫。
七闻言猛地看向亓笙的手,那里有被油溅到留下的暗痕。七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唇微张。他想告诉亓笙,他不配得到这般厚爱。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一张口便是浅浅的哽咽。
亓笙看到七的目光,将右手往身后藏了藏,伸出左手摸了摸七的脑袋,微笑道:“我都做了,你若不开心岂不是辜负我的一番心意?”
“下奴真的很高兴。”七说完,抬头对着亓笙笑了,笑容发自内心,如太阳般耀眼。这一瞬间,七真正鲜活了起来。
“先许愿吧,吹灭了蜡烛就可以愿望成真噢。”亓笙歪着头,看着七微笑,指了指蛋糕上插的蜡烛。
七轻轻吹灭了蜡烛,却没有闭眼,直直看着亓笙。他没有什么愿望,他只希望他的殿下今生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亓笙走到亭子后面,那里摆着一架古筝。储君需精通六艺,亓笙弹得一首好琴。
“我给你唱歌吧。”亓笙说着缓缓弹起了古筝。琴声婉转悠扬,似雨打芭蕉,又似山涧泉鸣。
亓笙幽幽开口,唱起了改编过后的《生日快乐》。曲目虽是简单,但胜在歌声甜美,伴着琴声别有一番滋味。
七静静地望着亓笙,眼里有光芒在聚集。他死死扣着双手,疼痛如期而至,眼里却更加喜悦。疼痛说明这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存在。七的目光紧紧追随亓笙,没有一刻离开,心中情绪翻涌,似乎有什么正在剧烈生长。
如果这是梦,他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