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和上官桀不约而同地望向李陵目光所至的方向。
霍光问:“这人谁呀?”
上官桀倒是心细如发,当日他也看到了使团马车内的那人,他对霍光说道:“匈奴使臣。”
“他来干嘛?”霍光问,“你们看,他后面还有俩人,那个……那不是使团带头的彪汉吗?”
“有意思,今个儿有好戏看了。”上官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确认今天的风闻言事注定不会像往常那般平淡无趣。
“嗯,先别管他,也许匈奴人也喜欢凑热闹。”李陵虽这样说,但是他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我看呀,他们来这里是想听骂呢。”霍光露出一副不嫌事多的表情。
台上孟离还沉寂在满场的称赞之中,得意乎飘然于色,欣喜然忘乎于行。
台下众宾也止不住的喝彩,貌似这场本以为激烈精彩的辩论可能就会就此打住。
这时一位年纪颇大的人走上台,他慢慢的站在左侧,捋了捋垂胸的胡须,
此人说道:“在下冯嵩,代郡人士,诸位皆主站事,孟离老弟,还有在座诸位,你们有谁见过战场上白骨成山、尸横遍野?有谁见过边境饿殍满地,民生凋敝之景?
夫兴兵万人,就需劳众十万,百万粮草辎重途耗过半,哪一次不是为祸苍生。
前有强秦传二世而覆,何也?不知人间疾苦,不懂舒政安民,举兵伐如言戏,役苍生如草芥,最终恃强而亡。
如今秦亡不及百年,我辈遂忘强秦之戒,悲乎然。”冯嵩令说着却早已老泪纵横。
听闻此言,在座皆惊,虽所有人空有满腔热血,可战争绝不是纸上谈的。
自古好战者皆是未经历过战事的人,反战者皆是从战场中爬出来的人。冯嵩令一言,竟让所有人无人以对。
人们刚才被提起的血性又被冯嵩令的悲情给尽数融化了。
冯身后那位主和的程姓青年向前走了几步,在冯嵩令身前转身,向这位年长自己许多岁的学者合着双手齐肩,深深的鞠了一躬,以表解围之谢。
旁边孟离虽然不甘心,但是他没法反驳。
可是男人热血又怎会轻易冷却,平常时日,人们都觉得自己属于大汉,可血沸腾起来的时候,大汉就属于自己了。
想要欺负大汉,得问问自己答应不!没过多久,台下又开始嘈杂起来。
这是一个足以让大家听到也足以让大家安静的声音传来。
“冯生高论,在下佩服,不像在座诸位,自诩为贤才,其实都是卖弄风雅之辈。”此人一边说,一边往台上走去。
他既没有站在左侧,也没有站在右侧,反而是站在了中间位置。
“你是何人?敢出此狂言。”台下有人愤怒的问。
“在下公孙通,这次随匈奴使团面见大汉皇帝,我也自认为略有学识,正好趁着聚贤楼的风闻言事,特来一睹风采。”匈奴使臣说道。
“公孙通,你是汉人?”有人问。
“对,在下太原郡人。”
“既然是汉人,为何做汉贼!”台下众人激愤,有人骂道。
公孙通并未难堪,只是说道:
“战国时期,七国争雄,天下贤士择良木而息,纷走于诸侯之间,诸国明君设虚位以待贤者,士者可施鸿旺之才,明君可得强国之策,何乐不为?
昔日孙武,齐人,为吴王阖闾所用;吴起,卫人,为魏侯魏斯所用;商鞅,卫人,为秦公渠梁所用;李斯,楚人,为秦皇嬴政所用。
以上诸人皆是济世之才,即使不为本国所用,也没人骂他们是国贼。
连齐国公子孟尝君,本是皇族,受恩于齐,也尚曾拜相于秦国,待后来,孟尝君私出函谷归齐,也未见被奉为国贼。
孟子曾言‘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我公孙通不敢自称国士,但自觉有才,不能为大汉所用,弃汉投匈,何过之有?”
公孙通此番言说不假,过往济世之才,往往不为己国所用,反而得见于他国,如此反驳竟让在座宾客无言以对。
借着公孙通又说:“诸位自诩为大汉贤者,为了得到皇帝的倾顾,为了获取那一生享用不尽的荣华,才在这聚贤楼哗众取宠、博取虚名,难道不自觉为草芥吗?
倘若真有才识,不妨随我去北境大漠,单于惜才,你等皆可大展宏图,何苦如戏子般轻贱了自己。
所以在我公孙通眼里,你等皆是庸才,哗众取宠之辈”
台上的孟离实在听不下去,说道:“公孙通此言差矣,你我皆师从先贤学说,何来拙妙之分?”
“兄台怎能妄出此言,难道你来这聚贤楼不是为了才压群雄?再说,学了那圣人之学,就是贤人吗?
如果这样,为何孔子三千弟子,却只有七十二贤人?真是迂腐。”
孟离被公孙通怼的无话可说,脸色难看极了。
“我大汉赐婚于匈奴,你等不识皇恩浩荡,竟然来此挑衅?”台下一人愤然言。
“哈哈,我只见大汉天子嫁女于匈奴单于,未见赐婚。
我问你,为何西域三十六国,不见你们的天子嫁女?
你等且要明白,这是用你们大汉的女人来换取和平。
别跟我说什么皇恩浩荡,浩荡的是我们单于的胸襟。”
公孙通朝着台下,双臂展开,一副博纳宇宙的样子,更显得张狂无比。
台下的人,面对孙通的挑衅和羞辱,瞋目结舌,群情愤慨,恨不得生吃了公孙通,可又没人愿意再出头受辱。
此时冯嵩开口说道:“公孙兄此言差矣,过去多年来,汉匈一直和睦。
虽然近年来略有兵祸,但今日和亲一定可以重修两国之好。汉匈本为一家,哪有浩荡一说。”
“本为一家?哈哈,一山难容二虎,冯兄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了?
大汉几代励精图治难不成为的是和睦相处?
我匈奴雄踞北境,遥控西域,策鞭海东,难不成为的是偏安于大漠荒凉之地?
此次和亲,大汉已经是包藏祸心,汉匈和亲不过是图的那苟且之事。”
公孙通丝毫没有顾忌的将一盆冷水泼向冯嵩令,戳破了冯嵩令一心的幻想。
“既然难免兵祸,那匈奴还派使团来我大汉迎亲?”面对着公孙通的蛮横和挑衅,台下终于有人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还没等公孙通说话,一人便替他做了回答:
“哈哈,那是你们汉女长得漂亮,不仅单于喜欢,我们每个匈奴武士都喜欢。”
大家朝说话的方向看去,只见匈奴武夫叉腰立在后排,威严注目,腰携利刃。
俗话说书生不可与武夫讲理,何况此人面容自带的恶煞也早已吓得众人不敢与他较劲。
冯嵩在一旁并不甘心,他对公孙通说:“公孙兄,你说此次和亲,我大汉包藏祸心,何以见得?”
霍光对李陵上官桀说:“看来匈奴人是发现这个公主是冒牌货了。”
李陵说:“历来和亲公主都是冒牌货,这一点汉匈两家都心照不宣,公孙通说的未必是公主。莫非?”
“莫非什么?”俩人一同问道。
“我也不知道,咱们往下听不就行了。”李陵嘻嘻笑的笑道。
“我匈奴久居大漠,物资奇缺,所以每次和亲,我们急需的不仅仅是女人,还有衣服、布匹、食物、铁器等。
这次和亲,大汉最后给匈奴的东西里少了铁器,这说明什么,冯兄能替你们的圣上解释吗?”公孙通说道。
冯嵩令一下子心里明白了,铁器是制作兵器的重要资源,这是大汉独有的。
一旦限制铁器流向匈奴,就已经征兆这大汉有动武的想法。
和亲只是幌子,双方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唯有他一人是揣着糊涂装明白,可笑至极。
看着冯嵩无言以对,公孙通对着台下说道:
“今天你们大汉英才齐聚此楼,所谓风闻言事,无非就是几个庸才聚在一起附庸风雅罢了,刚才一试,果然如此。”
随后他又用手指着聚贤楼里的所有人,大声说道:
“你们听着,我公孙通今日在此设擂,凡百家之言、国策谋略,聚贤楼内但有人不服者,皆可上台一试。
我不求虚名,但求一败!不过我要清楚的告诉你们,我公孙通全然不把在座诸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