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宁公子的那位少年名叫李陵,是骁骑将军、时任右北平郡太守李广的长孙。李广是大汉朝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将军,在匈奴境内更是威名远扬,曾经以区区数骑吓得匈奴人几千人不敢靠前。
李广堂弟李蔡也是一员虎将,因军功受封乐安侯,后弃军从政,竟然做到了当朝丞相。而李陵从小就颇具名将相,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是大汉朝未来的军中之星,抓取功名如拾毫芥一般简单。
武有李广撑腰,文有李蔡庇护,在这两棵大树下,李陵打小就成了长安城最出名的混世魔王。嚣张跋扈,无人敢惹。
望着宁公子狼狈逃去,李陵对着聚贤楼的所有人说道:“大家在这里放心吃喝,聚贤楼是什么地方,那是咱们大汉青年才俊们聚会的大雅之堂,只要有我李陵在,就没人敢在这里造次。”
看见李陵发话,聚贤楼掌柜也就再没有任何担心,他对着李陵说道:“陵公子,霍公子他们在上面已经等你很久了,今天多亏了你,不然……”
“不然什么?有我和霍光,你还怕那个姓宁的,还挨了一巴掌,真够丢人的。”说着,李陵便独自登上三楼。
等着李陵的除了霍光,还有上官桀。
霍光的舅父是大汉朝皇帝亲封的大将军——卫青,卫青的耀耀战功堪比那秦朝蒙恬和战国时期的四大名将,卫氏一族满门封侯在大汉朝是绝无仅有的荣耀。不仅如此,卫青的亲姐姐,更是当朝皇帝最为宠信的女人,母仪天下的卫夫子。
虽然严格的说卫青只是霍光兄长的舅父,和他并没有一丝血缘关系。可是霍光硬是凭着一副机灵甜言,也是博得卫青和皇后的欢喜,一直以来都互相视为至亲,从未当成外人。
如果说这还不够,那么霍光的兄长冠军侯霍去病,年仅十七边就勇冠全军,十九岁便任骠骑将军。
大汉朝军界两大柱石,皆是霍光至亲,如果说卫青能让强汉威服四方,芸芸小国不敢造次,那么年纪轻轻的霍去病则是维系大汉朝百年之后强而不衰的定国神针。
有着这种家境的霍光在长安城成了所有人攀附的大树,见惯了官场尔虞我诈的霍光,经常说的话就是:
“那些当官的,就像是爬树的猴子,往上看全是上面猴子的屁股,往下看全是下面猴子的笑脸,除了屁股和脸,你连他手里在做什么都看不到,更别说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了。”
上官桀家世比不上李陵和霍光两人,但是上官桀凭着自己的聪明和才智,依然成了这个团伙不可或缺的一员。
上官桀对着走来的李陵说:“李陵,你真够磨蹭的,我俩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不就是看看匈奴人嘛,你俩来这么早干什么?等以后我参军上阵,带上你俩,让你们瞧个够。”李陵并没有觉得迟到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不是没事干呀,来这寻点乐子。”上官桀说。
“刚才不是有乐子呢,你俩咋不去收拾一下那个宁公子,非得等我来。”李陵问。
霍光嘿嘿一笑,“那是莽夫干的事,我俩堂堂长安三杰,怎么会干那种有损君子之风的事情呢?”
“难道我不是三杰吗?”李陵又问。
“你是武杰,那种事自然要你去管,我俩看着就行。再说,我刚才也出手了,要是不报出咱俩家门,那小子还真以为长安城里面的龙凤都是小虾米呢,估计这小子回去能吓死他爹。”
上官桀看着城门方向,不耐烦的说:“我说这胡人比李陵还磨蹭,这都什么时候了,连影子都看不着。霍光,是不是这帮胡人让你哥哥搂草打兔子给整没了?要是这样,让咱们白等一场,你得结今天的酒菜账。”
李陵在一旁附和道:“我看差不多,据说好多带兵的都有一个毛病,看见胡人就要杀,不由是不是敌人,先砍了脑袋再说,可是在大汉境内敢砍匈奴使团脑袋的人,我琢磨着也只有你哥哥一个人,”
霍光听着俩人这么一贫嘴,没有反驳,倒是显出满脸的得意之色,心里美滋滋的想着:李陵说的没错,兄长砍下的匈奴脑袋估摸着他自己也数不清楚了。
军功打前朝起就是按敌人首级算数。可有时候我哥嫌砍脑袋麻烦,也经常割去敌人耳朵当脑袋充数,最多的时候,匈奴人的耳朵都装了满满的七个大口袋。这些皇帝从来也不计较,要是别的将领敢这样办,肯定会因为冒充军功,自己的脑袋先被皇帝砍了。
上官桀本意数落霍光一番,没想到李陵这个兵愣子却说到霍光心里去了。
于是上官桀又说:“我听说这次匈奴人来议和,是打着以前和亲的说法,想娶我们大汉的公主呢,如果真让你哥哥砍了,我大汉的公主嫁不出去,皇帝没准就把公主下嫁你们霍家了。”
上官桀见霍光没有反应,又说道:“你哥哥那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圣上未必会强扭着让你哥哥当新郎,我估摸着圣上只能找你娶公主了。”
李陵一听上官桀这强编的逻辑乐了,这个年岁的少年对娶老婆还是非常隐晦和好奇的。
于是他在一旁帮腔:“上官,你看看把霍光乐的,人家兄长赚军功,自己赚老婆,多少人梦寐以求当驸马,人家霍光坐着喝酒,公主就砸到怀里了,这才是天上掉下一个皇妹妹。”
虽然霍光知道大家都在逗乐子,可他并没有附和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取公主,是条路子。以自己的家世,将来娶个公主没啥问题,可自己要娶就得娶一个重要的公主。和亲的公主,还是算了吧,虽然历来汉匈和亲,大汉选派的都是公主,可这公主大多都是冒充的,都是从边远皇族中找一个年龄待嫁、身份合适的女子给一个公主的名分糊弄匈奴人。
把自己家的女儿送到那千里之外,还鸟不拉屎的大漠,皇帝可下不了手。本来自己娶个公主那是手到擒来,可是这种只有公主之名,没有公主之实的公主,不娶也罢。
沉思过后,霍光了无兴致的反驳道:“我家兄长都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霍光也是年少有志之人,不能让别人笑话,要我说,待到国泰安康、万国来朝之时,才是我霍光娶妻安家之时。”
话刚说完,李陵就噗呲笑了,转头问上官桀:“上官,上次霍光拉着你偷看女人洗澡是什么时候?我记得没几天呀!”
“可不,就是大前天的事,那天霍光非说大丈夫顶天立地,应当见惯沙场悲凉,冷看人生平覆,要想如此必须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白麟驱于左而目不瞬。我问他当下该怎么做,他便拉着我去偷看女人洗澡了。”
上官桀郑重其事又故意阴阳怪气的回答李陵。
霍光一听俩人拿自己的糗事调侃自己,一时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刚才的豪言壮语也顿时蔫了。
只是李陵、上官桀可不愿就此打住,李陵接着说:“霍光这小子干什么都要先给自己立一个道义大旗,然后干着偷鸡摸狗的龌龊事,就连一个偷看女人洗澡的害臊事,都能整出要锻炼自己泰山崩而色不变的心态。唉,霍光,我问你,当时你浑身发热没?”
霍光被李陵问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半饷,回了一句,“平常人那个时候只观色,而我霍光则是察心。说实话那种感觉无以言状,下次让上官带你去瞅瞅,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你俩是永远不会有我当时的心境。”
“霍光,你小子行呀,到这个时候了,你那大旗还不倒呀。在下佩服佩服,下次我得非让你带我去看,到时候你给我讲一讲察心与观色有啥讲究。”李陵一边调侃,一边合着上官大笑起来。
“要我说呀,察色就是用眼睛看女人,观心就是啥也不干,专门听自己的心跳。”上官桀说。
“那不是傻子吗,一个大美人在眼前,不瞪大眼睛看,反而去听自己的心跳。肯定脑袋有问题。”李陵说。
“来了来了”顶楼旁边的窗户有人大喊,三人径直朝城门方向望去,霍光也顾不上刚才的窘迫,将目光停在远方一动不动。
只见远处有一小团黑色微动着,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没多久就能分辨出许多人马身影来,街上夹道看热闹的人也躁动起来。
等到匈奴使团走近,上官桀先说话了:“嘿,匈奴的马是真不错,我大汉要是能有如此良马十万匹,定当荡平四方蛮夷,让那八方众国来拜。”
没人搭理上官桀,因为他的话等于没说,草原胡人与我中国打了几百年的仗,不就是凭的那些马,胡人善马,胡骑漂浮不定,来去无踪,频频骚扰边境,中土以步兵为主的军队拿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
使团除了两架马车外,所有人都骑着褐色大马,看上去每个人都是彪形大汉,能以一当十,不愧是蛮族,那体型说是野人也不为过。
为首一骑腰插牙棒,背负长弓,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带兵将军,可能是负责这次使团安全的人,使团队伍中间的两架马车,说来挺是奇怪,后面一架明显是匈奴异域风格,靠前的则是汉制马车的样子。
沿街两旁的百姓延续不绝地喊着“杀死胡人”,好歹使团中没几个懂汉语的人,不明就里的匈奴人还以为自己很受欢迎呢。只是领头大汉,对这种漫街的骂语很是焦躁,脸上一直挂着怒气。
他在想:曾几何时,匈奴将汉朝皇帝围于白登,逼着汉朝不得不以和亲的方法来换取边境的安宁,那时匈奴人的迎亲使团在长安城可是横冲直撞,汉朝百姓、官员乃至皇帝都得和颜悦色热情款待,生怕得罪了使臣,让使臣回去控诉一番,引来铁骑百万,甚至冒顿单于调戏吕太后,汉朝朝廷也不得不圆滑了事。
可现在,汉朝用几十年的休养生息换来了兵强马壮,与匈奴交战数年不落下风,倒是匈奴国力却在这无止无休的战事中衰落了不少。
这次使团迎亲,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夺取战利品的姿态,反而有种停战乞和的味道,而这长安城百姓的谩骂更是彰显出两国国力的此消彼长。
李陵目不转睛的盯着使团的护卫队伍,作为将门子弟,他深知使团护卫的构成是匈奴军队构成的一个缩影,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使团的护卫身上,李陵相信自己一定能发现什么,也算是为自己今后出战匈奴过个眼劲吧。
忽然李陵发现,那辆汉制马车停了一下,车帘被缓缓拉开,里面一个汉人模样的人朝着自己,也是聚贤楼看了一看,眼睛里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可瘆的眼神。随后帘子又被慢慢合上,车子也随使团走了起来。
那一幕只有短短一瞬,可是李陵仿佛感到时间被凝固了好久。那人是谁?怎么会在匈奴迎亲使团中?他又为何专门停车看了聚贤楼一眼?
车中的那个眼神如同一阵冷风,让李陵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等到使团走过,所有人都算是尽了兴,没必要目送使团的马屁股,街上的百姓开始混乱起来、各回各家,霍光和上官桀也转身离开窗户,回到桌前,他们看见李陵还在窗边望着街上,便喊了一声,让李陵赶紧吃喝。
李陵正欲转身,猛的一下,他在街上人头攒动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身穿灰衣的同龄人,李陵不经意地多扫了一眼,只见那灰衣少年不顾身边拥挤杂乱的人群,目光依然坚毅的盯着远去的匈奴使团,一动不动,任凭人群不断的冲撞着自己。
李陵没有多想,回到酒桌旁,拿起杯子,又开始和身边的两位好友胡扯起来,毕竟喝酒才是正事,匈奴使团不过是给喝酒增加一些下酒的话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