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22年,冬。
皇帝得白色麒麟于幸雍,遂改年号为元狩元年。
不久长安城有童谣,曰:“三人行,有我师;百家鸣,得永昌。”
第二年春,长安的岁旦早已过去,可冬寒却未不肯离开,若是以往,除了官办和商家,街上很少有其他人来往,可是这天却是人山人海,主街两旁站满了人,路过的行人,只要事情不是特别着急,也会跟着凑热闹。
秦亡之后,中土经历了多年的战乱,民生凋敝、国力不振,自本朝高祖称帝以来,面对匈奴频繁的入侵骚扰,不得不采取和亲之策。
虽然多数时候,都是大汉派遣使团送亲,可有的时候,长安的人也能见到匈奴的迎亲使团。
自从新帝登基之后,不愿以和亲来换取边境安稳,取而代之的是,皇帝要用武力一劳永逸的解除北境之患。
从马邑之谋开始,汉匈之间互有攻伐,大小战役不下百次,也是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匈奴人,特别是成批的匈奴人来到长安,所以对于长安的寻常百姓来说,看一看胡人长什么样,尤其好奇。
在闹市临街有一处比周围的房子明显要高不少的建筑,那是一座三层木制结构的房子,一楼敞宽的门楣上有一块耀眼的牌匾,匾上用汉篆写着聚贤楼三个大字。
这三个字是先皇文帝时期著名的才子贾谊亲笔题写,据说当时贾谊也是这里的常客,被皇帝召见之时,一夜之间,贾生名满天下,长安满城纷议,士子才俊无不羡慕。
贾谊在春风得意中为这酒楼题写了聚贤楼三个大字,特指此楼为长安城乃至整个大汉朝的青年才俊聚落、交友、斗才、议政的风雅之所,酒楼老板也是连夜裱好置于楼面至上。
从那时起,凡是大汉朝自觉有才识的青年都会想着法的来这酒楼,朝廷上一些以礼贤人士、争养门客的权贵也会经常关注酒楼里一举一动。
若是有倾心的士子才俊,便会招揽至门下蓄养起来,既可以为自己所用,又可以举荐给皇帝讨好。
有道是:落魄读书二八载,不若贤楼三五言。一朝得入王侯眼,便取功名享余年。
可是谁能知道,聚贤楼推上如此崇高之地位,让世间所才子如众星拱月般瞻仰的贾生,那一夜带着满腹经纶和施政良策在甘泉宫与皇帝闭席畅谈。
却不曾想皇帝整夜问询的竟然是鬼神之事,无比失望的贾生从此消迹宦海,抑郁早亡。若是英才天妒,那为何又要让皇帝对他一见倾心呢!
聚贤楼二楼和顶楼朝街的所有窗户都也早已尽数打开,里面的人都趴在窗户边瞭望城门方向。
确实,不用在大街上和众人拥挤,在聚贤楼里居高临下观那胡人朝拜天子才是整个长安最佳的地点。
当然这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随着聚贤楼名满天下,这里早已不是落魄书生们能消费得起的地方。
能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都是想着借着聚贤楼的名号和平台,让自己未来的仕途来一个鲤鱼跳龙门的捷径。
聚贤楼内,满座的宾客互相吹捧、寒暄,弥漫着一种无聊的迂腐和功利气息。
忽然有一群人叫叫嚣嚣的走了进来,为首之人一看就是官宦子弟,脸上挂着极其嚣张和得意的神色。
他不断颠着手里的蹴鞠(外包皮革、内实米糠的球,类似今日的足球)。
他身后的几位,穿着打扮也是公子气派,只是能看得出来,他们对为首之人十分恭敬和谄媚。
为首之人把手中的蹴鞠扔给身旁的人,喊道:“掌柜,给我安排你们这里最好的雅屋,小爷今天要尝一尝你们的手艺。”
聚贤楼的宾客大都是些有身价、态度傲慢的人,掌柜也就见怪不怪,可是今天这几位,一来面生,二来嚣张至极,颇有几分闹事的凶相。
掌柜见状,赶紧迎奉上去,说道:
“几位公子,今天客人们有点多,雅屋只剩下二楼靠里的一个屋子,不知各位可否屈驾?”
“我要的是你们三楼临街的雅屋,老子专门是为了看匈奴人的,你给我们整一间靠里的屋子,看个鸟!”为首之人有些不满,便恶语相向。
“就是,把你们三楼临街的屋子都清了!老子要包下三楼,给我们宁公子接风。”这伙人其中一人说。
“这可不行,三楼临街的雅屋都满了。”
“满了?走,咱们去看看。”
为首之人也就是那位姓宁的公子。他没有管掌柜怎么说,反而带着几个人直接朝木梯走去,他边走边说:“他们不清场,咱们自己动手。”
“使不得呀,这是聚贤楼,你们不能这样?”掌柜哀求道。
试想聚贤楼的宾客,哪位不是权贵子弟,小小的聚贤楼怎么经得起这些少爷折腾。
“叭”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掌柜脸上,宁姓公子说道:
“老子自己清场,你多什么事!再多事,信不信老子天天在你这里玩蹴鞠!”
这一声巴掌,顿时让整个聚贤楼清静下来,客人们朝着这个方向看去,发现竟然有人在聚贤楼闹事,于是纷纷凑上来看热闹。
临近的一位公子走过去,本想对着这几位蛮不讲理的人理论一番,说,“这位兄台。”
“兄你大爷,识相的,赶紧滚一边去。”宁公子说道。
“你怎么骂人?”
“骂人,老子还要打人呢!”说罢,宁公子便伸手甩了过去。
“哎呦!”
宁公子刚甩出去的手臂被一个人狠狠的捏住了,力道之大,让宁公子疼的不得不喊出来。
“陵少爷来了。”
“陵少爷。”
“李陵来了,这下有的看了”
……
众人看到那位抓住宁公子手臂的人,言语纷纷,有打招呼的,有看热闹的。
“放开,我说你小子这是找死呢?”宁公子痛苦中还不忘嚣张。
“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们撒野,给我滚出去。”李陵猛的一撇,把宁公子摔在地上。
嚣张惯了的宁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踉踉跄跄站起来,说旁边几个人喊道:
“你们愣着干什么?给我揍他。”
那几个人一听宁公子发话,一块涌向李陵,平常他们揍那些不敢还手的人还行。
可是面对李陵,几个人别说揍人,就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顷刻间,纷纷倒地不起。
“我说了,让你们滚,长安城还轮不到你们撒野。”比起宁公子的嚣张,李陵这句话更显得猖狂。
“你在这里,给我等着,我爹可是京兆尹内史(相当于京都的市长)宁成,小子有种别跑。”
宁公子爬起来,捂着胸口向门外跑去,剩下几人,也赶紧跟着溜了。
这时,三楼上一个一直看热闹的人对着楼下大声吆喝:
“你爹是宁成对吧,你回去告诉他,今天揍你的人叫李陵,李陵他爷爷叫李广,还有,要是你爹不认识的话,就让他去冠军侯府找我,我叫霍光。”
宁成本来是琅邪郡太守,为人残暴不仁,狂狷极恶,宁公子正是他的儿子,更是无恶不作,鱼肉百姓,搅的琅邪郡整郡百姓都不得安生。
宁成刚刚刚调任京兆尹,宁公子在琅邪郡待得没意思,就也跟着来到长安。
满以为有老子撑腰,在长安城一样可以当混世魔王,所以打算借着聚贤楼的名号一闹成名。
没曾想上来就挨了一顿揍,这传出去怎么了得。
宁公子不甘心的说道:“好,好,我都记下了,你们等着受死吧!”
霍光毫不在意的说:
“唉,小子,我问你,京兆尹是个什么东西?那个内史又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直搞不明白。正好让你爹去我家给我涨涨见识,要是你爹不去,改日我就要去京兆尹府向他老人家讨教一番了。”
楼下的李陵对着楼上说道:“霍光,你真够土的,上官桀家的那条狗不就是叫京兆尹吗?”
俩人调侃京兆尹的几句话,惹得楼内好多人不禁笑了起来。
宁公子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般委屈,而且眼前这俩人连他父亲都敢羞辱。
他暗自发誓,要让他爹把这些人都抓了,不,还要把聚贤楼拆了,自己以后再也不想看见这座让他出尽洋相的酒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