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并不是廷尉张汤的办公之地,而是他的所住之处。
张汤审办要案一般不会选择在官家衙门,而是喜欢在自己家,他要的不是让人怕廷尉这个官职,而是怕他这个人。
在家中抓的人、审的人、杀的人多了,人们自然而然更加惧怕自己,而不是那个如流水般,明朝不知换谁去坐的官职。
其实通常,张汤都喜欢在深夜审办在押的犯人。
每当黑暗中,一声声惨叫划破安静的长夜,吓得多少人心惊胆战不能入睡,偏偏在这个时候,张汤才能像是听着摇篮曲般安静的睡去。
可是这次事情紧急,如果不能在明日早朝将凶手绳之以法,恐怕就会惹得龙颜震怒。
圣上信任自己,不就是靠着自己快刀之下,从无乱麻嘛。所以张汤没有等到他最喜欢的夜半之时,而是立即审讯,甚至都不待被抓之人酒醒。
那人正在酣睡,却被一桶桶冷水浇在头上,猛地一下就清醒了。
张汤问他:“你现在是在廷尉府,我就是廷尉张汤,我来问你,昨日聚贤楼李陵和匈奴人对峙的时候,是不是手持破虏剑,若是你再信口雌黄,休怪我对你上刑。”
听见自己身在廷尉府,而眼前这人正是恶名远扬的张汤,那人直接吓破了胆,哭着嚎着。
“大人,小人以前见过破虏剑,所以我确信昨日李陵拿的就是破虏剑,小人即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诓骗大人。此事与小人无关,求大人放了小人吧。”
终于,张汤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昨晚凶案的种种一切迷雾都在张汤心中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破虏剑也解释了为何匈奴人和狼牙棒都被砍做两截。
既然凶手持用的是破虏剑,那么案子就变得简单起来。
大汉朝拥有这把剑的人寥寥无几,却都是功高德劭之人,不论凶手是谁,都会掀起一番血腥,而这正是自己喜欢看到的。
从目前来看,凶手很可能就是李陵,他有作案的动机和作案的凶器,只是他还不具备作案的能力。
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是经过详细策划,或者再有人从旁帮忙,也未必不可能。
只是李陵是李广的长孙,没有确切的证据,仓促动手,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也正是这层关系,所以这个案子不论凶手是何人,在自己眼中,这个凶手也只能是李陵,如果办成铁案,那么李广就会连坐,而他的堂弟,当今的丞相李蔡也会受到牵连。
对,就这样,一个小小的李陵怎么能有胆量和能力杀匈奴使团的护卫长呢?肯定背后有人指使。
那指使的人会是谁呢?只能李广和李蔡。
那么李广、李蔡二人要杀匈奴使臣?
当然是因为李广一直主站,李蔡当丞相前也是武将,武将好战,不愿与匈奴媾和,所以要通过刺杀匈奴使臣来破坏圣上的和亲之举,挑起战端。
哈哈,多么完美的一个逻辑闭环,只要确认李陵就是凶手,那么之后种种事情也就顺理成章。
李蔡呀李蔡,我看你这丞相是当到头了,何不换我来坐一坐这个位置呢!
看着旁边一直在不断磕头的醉酒之人,张汤对下人说道:“放了吧。”便走出刑房。
这几个下人不知如何是好,因为能从这里完好无损走出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哪怕是无辜者,也会挨上几十军棍。
这些人正舒展好筋骨,打算练练手,主子却说放了吧,实在是有些失落。
正当大家对主子的话有疑虑,以为听错的时候,门外又传来张汤一句话。
“再送他几坛好酒,就说是廷尉张汤送他的。”
有了这句话的旁证,刚还凶神恶煞的几人,立马就变成了尽数谄媚的脸。
在他们心里,刚刚抓进来的这个人,肯定是朝中有人,那是连廷尉大人都惹不起的靠山。
既然这样,可不能怠慢,万一此人回来寻仇,可没人护着自己。
那个酒醉的人,听到张汤的这番话,更是大落大起,本来以为都要到了鬼门关,没曾想饶了一圈又回来了,还带着太山主事送的酒,这要是传出去,可值得好生炫耀一番。
张汤刚走出刑房,在廷尉府后院踱步思考。他已经知晓这个案子查办的方向和逻辑,但苦苦没有一个破局点,他需要证据,需要足可以抓捕李陵,又让李家将相没有丝毫反击的证据。
“大人,我可找到你了。”
这个时候义纵急匆匆的赶来,大步小跨、左摆右晃,没有意思长安令的尊严,义纵跑到跟前。
“找我作甚?”
“下官……下官这不是看看大人找到什么线索没,下官愚钝,只能跟着大人您,才能破此要案。”
“我也没什么头绪,可惜案发现场被人破坏了,不然咱们还能窥得一二。”
“就是呀,平日里也没见那些宿卫郎官这么勤快,一般有事只要不犯在他们职责内,他们都是往我这边推。可就是这次,他们倒是给我处理了一干二净。”
“你是说夜间的凶案也不归他们管?”
“当然,他们隶属执金吾麾下,只管宵禁,护佑长安城夜间太平。”
“那么他们将那个匈奴人尸体送到你那里也是多管闲事了?”
“也不尽然是这样,他们晚上碰见,不管是活人死人,都会当做大事,可只要处理得当之后,后续才交给我们长安令。”
“那他们为什么要把凶案现场清理?”
“那个宿卫郎官不是说了,他们不想影响早市,搞得长安城人心惶惶。”
“你觉得他说的可信?”
张汤这么一问,倒是问出了一番诡异,过去出现这种情况,宿卫郎官从不去管现场如何。
哪怕皇帝第二天要经过那条街道,都是长安令府尹的差人们料理这些事情,可是这次,这些宿卫郎官却变的勤快了。
想到这些,义纵摇了摇头,他说道:
“是有些蹊跷,难不成匈奴人是夜行长安,被宿卫郎官们误杀,之后发现是匈奴人,担心圣上降罪,他们便把现场清理了?”
“胡说!”张汤非常果断的呵斥了义纵的结论。
他不相信几个宿卫郎官能杀死一个百战老将,更不能解释人棒被劈成两截。
其实更主要的是,张汤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如果这样的话,事情虽然变得简单,可自己刚刚理顺的谋划便无从开始。
“那……那依大人之见,会是……”义纵一天内连连被张汤打断,实在是什么话都不敢再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