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太监被一声大吼震住，转身回头一看，芊芊郡主冷面含霜，一对秀眉倒竖，两腮气鼓鼓地紧咬贝齿直勾勾瞪着二皇子。
大家伙儿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看清楚了场中的情况之后一个个神色慌张不知道如何是好。
高长盛躺在高长恭身上满头大汗，脖子上隐约可见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缓缓往外渗出血丝，一把薄薄的小铁片停在他的喉咙上。小铁片是那种随处可见的菜刀碎片，还没有巴掌大，刀刃因为常常使用有了一些细碎的切口不像是锋利的样子，只不过它现在握在了高长恭的手中即使破烂得不成样子，依然拥有致命的威胁。
高长恭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一只手捏着那块小刀片紧紧地抵住二皇子的喉咙，他的额头上青筋毕露，眼神里透露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一块生锈的铁片加一只皮包骨头的小手，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应该对一个皇子构成威胁，可偏偏此时此刻就让高长盛遇到了，对象还是自己一直以来视若蝼蚁的小野种，愤怒、暴躁、悔恨、羞愧各种情感在他心里此起彼伏，两眼瞪得溜圆一张脸一阵白一阵红变换不停。
“放开他，伤了二皇子你可吃罪不起！”
芊芊郡主走到他们近前呵斥了一句，高长恭听了她的话，脑中想起了母亲，眼神不由自主软了下来，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飘来飘去。
芊芊郡主看出他的软弱，大步向前逼近。
高长恭拉着二皇子倒退了两步，看着渐渐围拢上来的众人脑海飞速转动：挟持二皇子乃是大罪，自己如果动手会不会连累到母亲，不动手自己好不容易取得的话语权一转眼就会丢个干干净净。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高长盛得到了芊芊郡主的示意，剧烈地扭动起来。
众人虎视眈眈，手里的人质又不老实地乱动，情形朝着对他不利的方向发展。
“动手！”
芊芊郡主一声令下，众太监扑上去抱着两人往两边生拉硬拽。
众人边拉边打，心中恼恨高长恭害自己担上了置皇子于险境的大罪，拳头像雨点似得落在高长恭身上“噗噗”作响。
被打出狠劲的高长恭，挥着刀片朝众人乱扎，四周传出了小刀入肉的声音，小太监们口里呼着痛纷纷退开，另一批立即上前填补空位，若是二皇子出了一点差错，众人就别想在这个世上呆了。
“啊！”
二皇子的这声吼叫中气十足，不明就里的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时间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高长盛身上。
高长盛捂着大腿哭丧着脸一副凄惨的模样，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流个不停。
场面因为二皇子受伤变得纷乱起来，一群太监像众星捧月一般将他围在中间，芊芊郡主拿出丝巾给他细心地包扎起来，伤口被触碰到的高长盛像是案板上的小猪一样叫声凄厉。
脸色苍白的高长恭看着那群忙碌的众人，心里像有人在擂鼓一样又骤又急，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了下来，一松手刀片落在地上发出“叮铃”一声响。
他有心想要过去瞧瞧高长盛的伤势，心里慌乱地害怕是不是扎到他的要害上，垫着脚朝里面望了一眼，二皇子浑身是血在地上滚来滚去，心中恐慌的高长恭捡起背篓准备悄悄溜走。
“不要放走了罪魁祸首！”
一个小太监眼尖，尖细的嗓音大叫一声把众人唤醒。不等芊芊郡主下令，一群小太监拥上去抓住他的手脚把他生拉硬拽拖了回来。
高长恭像是一滩烂泥被他们扔在了地上，小太监恼恨他伤了二皇子让大家担干系，一个个咬牙切齿朝他身上踢打起来。
二皇子腿上被他扎了一刀深可见骨，虽然被芊芊郡主草草包扎了一通，依旧血流如注。二皇子一张俊脸惨白惨白的，躺在芊芊郡主怀中哭哭啼啼哪有半点龙子的威仪。
“来两个人把殿下抬回寝宫，派个机灵点的去传太医，记住千万不敢说殿下是被人刺伤的！”
就在众人六神无主的时候，芊芊郡主发了话，大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找担架的找担架，唤太医的唤太医，开始行动起来，忙中有序。
把二皇子放到担架上，一群人簇拥着他风卷残云一样走了个干干净净，偌大个宫殿里只留下满身血污的高长恭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哇、哇”
躺在地上的高长恭心中一团怒火肿胀难忍，憋屈的他盯着乌黑的房顶大哭起来，空旷的屋子里充斥着伤心欲绝的悲泣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哭过之后的高长恭伸手抹干净脸上的泪花，站起身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一瘸一拐地出了蓬莱殿。寻到自己散成一堆的竹筐，把东西都归置好抱在怀里朝着家的方向一步一步行去。
大早上儿子兴冲冲地出去置办家用，眼看过了中午都没回来，黄月华倚着院门朝外面望去，右眼皮一个劲地跳动，扰得她心烦意乱。
回到屋里用毛巾擦了擦手，解下腰间的围裙，把房门掩上就准备出去找找。在大门外正好遇到了一身狼狈的高长恭，她走上前准备帮忙拿点东西，高长恭一扭身错开她伸过来的手掌，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屋子，把东西放好之后趴在床上用被子一蒙头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黄月华见到儿子的模样，心里明白他一定是在外面受了委屈。无奈自己一个过了气的妃子又带着个孩子，这么多年来在宫中连个奴仆都不如，受了外人的欺负连个申诉的地方都没有。
以前不是没有人背着她偷偷骂小长恭是“野种、贱种”的，刚开始小长恭跑回来问自己那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自己又气又急。生了半天气也没有别的办法，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那些流言蜚语，她只能抱着孩子痛哭一场化解心中的抑郁。
后来长恭慢慢长大，知道那是坏话后每天开始干干净净出门，一身狼狈回家，看到孩子脸上和身上的淤青，她心里头清清楚楚：一定是孩子为了维护自己又跟别人打架了。
每天晚上在长恭熟睡后，她都把扯破的衣服补得漂漂亮亮，浆洗得干干净净，有时候昏黄的灯光一跳一跳让她看不清楚，那些针头常常就扎到了手上，锋利的钢针刺痛了她枯如树皮的双手却不及她的内心被伤得痛。
回到厨房煮了一碗面条，煎了个鸡蛋再洒点细碎的葱花，这是这个贫寒的家庭能够享受得最好的一餐了，她把面放到床前悄悄掩上门退了出去。
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能够给予自己孩子最大的关心和保护了。
睡了一天一夜的高长恭早上早早地起床，把缸里的水加满又把柴劈好之后他又过来帮母亲洗衣服、做饭。
儿子又变成了以前那样有说有笑、懂事听话，昨天的一切都像是做了场梦一样。可是看着儿子一瘸一拐的身影黄月华知道，对于心性坚定的孩子来说，可能这只是开始而没到最终。
所以当一群人闯进来的时候，黄月华整理好仪容慢慢走出去，她决定在今天帮助孩子摆脱别人的纠缠，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当年在宫中叱咤风云的岁月。
“娘，您怎么出来了。放心，我不动手，您回屋歇着去，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吧。”
长恭看到母亲出来，坚毅的脸上变得柔软，迈了两步走到她的面前想要把她挡回去。
“起开。”
黄月华瞪了他一眼，高长恭看出母亲眼里的坚决，垂着头退到一边。
黄月华走到高长盛面前，看着他微瘸的右腿，冷笑了一声。
“按说呢小孩子闹着玩，我是不应该管得，可现在你们这都舞刀弄枪的了，不像是在过家家，倒好像生死仇敌一般，我就想问，在皇宫里什么时候允许佩带兵刃了，莫非你们想造反不成？”
高长盛被她说得一愣，那些壮汉被安了一个谋逆的罪名，全都慌了神，胆小一点的手脚发抖连忙把武器扔在地上，别的人有样学样，一时间冰刃落地声不绝于耳。
高长盛见大家全都把兵器扔到地上，心中暗恨这些无能之辈：表妹呀、表妹，亏得你刚才还夸这些家将全都是跟你父亲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想到一个老泼妇的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吓成这样。
事到如今，他恨也无济于事，一咬牙一跺脚也把短刀扔在了地上。
“这才像话，我大唐泱泱大国，若是王子都不懂规矩，如何要求百姓守法。现在你们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就明说吧，你们全都在宫中行走，免不了要相见，总不能压在心底酿成了仇恨。”
听她这样说，高长盛撩起紫袍把裤子挽起，大腿上一个酒杯大小的伤口暴露在众人面前。
“看看，这就是你儿子做的好事。我今天来就是和他讨个说法。喂！小恭爷，你能不能别往老人身后躲，是个爷们就站出来。”
高长盛眼露凶光看着高长恭，一脸的挑衅。
“不错，你身上的刀口是我留下的，你想怎么样吧！”
听他说完，高长盛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突兀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大家都听到了吧。他想问我怎么样，他弄伤我一条腿还想问我怎么样！”
高长盛乐得直不起腰来，拍打着大腿笑得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他弯腰的时候顺手从地上捡起短刀，手腕一使劲，刀剑直插入母子俩旁边的树干，入木三分。
“用这把刀在你腿上扎三刀，以我皇子的身份没要你一条腿已经够仁慈了，你三刀扎完，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怎么样？”
“二皇子，年轻人打架用不着动刀动枪的吧。再说了，就算长恭用刀伤了你，也可能是逼不得已的。长恭还要做活，扎了刀子这条腿就废了，求求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们母子俩吧。”
黄月华听到高长盛的要求，心凉了半截，照着自己孩子的倔脾气，只要能够大事化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去做的，为今之计只有央求二皇子收回成命了。
高长盛下巴朝天，一脸的得色，丝毫不理会黄月华的求情。高长恭扶起母亲，用袖子擦了擦母亲脸上的泪痕。
“娘，别求他。士可杀不可辱，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不会向他们低头的！”
说完抽出短刀，冲着腿上连扎三下。鲜红的血液顿时从伤口冒了出来，黄月华见了心疼得直掉眼泪，赶紧撕下自己的衣裳替他堵伤口。
“好、好、好，小恭爷果然是条汉子。既然你这么爽快，你伤我腿的事情就揭过去了。现在咱们再聊聊上次说的那个约定，本来说好是你见到我就绕道走的，我看你现在也成了废人，以后干些杂活什么的也不中用，宫中向来是不养废物的，我看你还是收拾一下趁早滚蛋的好。”
“殿下，不是说好扎了刀子就全过去的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你不能这样啊，长盛！”
黄月华跪行到高长盛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哭诉着，二皇子见她的血手弄脏了自己的白衣，一脸厌恶，把袖子一甩冷冷说道。
“我可没说全都不算，我只是说扎伤我的事情一笔带过，谁让你们这么笨，活该！”
“你、你、你，高长盛你不是东西！”
高长恭气得头发倒竖，抓了一把砂子朝着二皇子扔了过去，飞扬的砂子不等到高长盛的脚边就纷纷落地。
高长盛冷笑一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条野狗，眼中不带丝毫怜悯，环顾一周，眼中泛起一丝残忍。
“既然他们都要离开了，这院中的东西也都用不着了，给我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