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愁似刀催人老,大恨如雪染鬓梢。
黄月华眼睁睁看着孩子被人扔到了湖中,简直气炸了心肝肺,她双眼通红瞪着周围的人,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撕碎、嚼烂咽到肚子里去。
众人对上她的目光,感觉里面有怒火炙得人难以对视,一个个纷纷垂下了头。
黄月华挣扎着甩开了几个小太监的钳制,几步来到湖边纵身一跃朝着浸在水里的襁褓跳了过去。此时的黄月华心里憋着一口气,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活我的孩子!
黄月华扑腾着,竟然就这样游到了婴儿的旁边,当她手指触碰到襁褓的那一刻,黄月华激动地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把襁褓拖回怀中,抬头朝里面一看,万幸她救人的时间早,一切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小长恭的衣服全都泡在水里,人却没事,看到妈妈的面容高兴地手舞足蹈。
把小长恭抱在怀里,黄月华亲了亲他粉嫩的小脸蛋,眼中泛着泪花幸福地笑了起来。
孩子倒是救回来了,眼前还有一件麻烦事就是自己不会游泳。
黄月华一只手把襁褓高高地举起,另一只手在水里胡乱扑腾着,湖中央水花四溅,她的身子却止不住地往下沉,湖水渐渐地漫过了她的脖子、下巴、嘴巴和鼻子,她张开嘴想要呼喊点什么,冰凉的湖水立即朝她的嘴巴和鼻子涌进来。
黄月华双脚使劲身体向上一冲,趁着嘴巴露出水面的功夫深吸一口气,马上她就感觉到身下有股大力在把自己往湖底拖,她绝望地看了看凉亭中,太后、皇后、宫女、太监、侍卫,一个个冷漠地围观着,像是在欣赏一出残忍的闹剧。
人心寒寒过隆冬天。
黄月华心想,死了吧,落个干净,省得在这个四方的牢笼里受活罪,宫门深似海,里面尽阴人,数不尽的腌臜事让人见了就闹心,只是可怜我这苦命的孩儿,让他多活一刻是一刻吧,为娘先去地府探路,只盼能在阎罗面前求求情,让他下辈子投生到平凡人家,粗茶淡饭一辈子平安就好。
湖水漫过了她的头顶,湖面上只剩下一只手掌还在支棱着,手上托着的襁褓里那个无知的孩子不知道自身的处境,依然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天空,拍手踢腿嘴里呵呵不知在乐什么。
斜刺里伸出一根竹竿挑在了襁褓上,竹竿那头的人一用力,落入水中的黄月华手掌抓着襁褓也微微上升了一点。
“快、下去救人!”
寻到竹竿的高重华脸蛋憋得通红,手上一刻也不敢放松,扭头冲着一旁呆立的侍卫、宫人们吼道。
被这声吼叫惊醒的众人纷纷回过神来,下水的下水、找绳子的找绳子,大明湖前顿时忙成了一团。
黄月华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肚子里涨涨的,像是快要炸开一样。她觉得有什么东西顶在喉咙里特别难受,忍不住张开嘴“哇”的一声一大口湖水喷了出来。
神智开始清醒后,她渐渐想起了刚才的事情:自己这是在哪儿,怎么阴曹地府也有蓝天和白云?
她扭头一看,一群宫女和太监围在身边,脸上全都开始放轻松。面前蹲坐着一个英武伟岸的男子此时正细心地擦拭着自己的唇角。
明白自己这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逃回来的黄月华第一时间推开众人寻找自己的孩子,还好旁边的桌子上小家伙正一个人玩得高兴呢。他举起自己的小手放在眼前摆来摆去,眼睛盯着小手骨碌碌乱转。
黄月华抱起孩子,二话不说向着花园外走去,只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孤傲地行走在秋风中。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十六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从那天之后,黄月华一直呆在皇宫的浣衣坊里,过着卑微又辛劳的工作。好多次高重华来到她门前都不敢抬腿走进去,听着里面传出小孩的欢笑声,这位被誉为“高祖重生”的唐帝不知道是否会内疚和悔恨呢。
又快到重阳节了,家家户户忙碌着采茱萸,做重阳糕。宫中的各项庆祝事宜更是热闹,尤其今年刚好是二皇子及冠,作为唐帝的嫡子,宫中更是要大肆庆祝一番。
朱红色的宫墙围成了一座座宫殿,也锁住了一个个女子的青春,宫墙中间一条狭长的甬道中,两个年轻的小宫女趁着没人正在放肆地谈笑着。
“听说二皇子在重阳节就要及冠了,万岁爷一直没有册立太子,那些外臣们一直耿耿于怀,好像还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拥立大皇子长璎的,另一派比较属意二皇子长盛。万岁爷的心思真是难猜,不过等二皇子行了及冠礼恐怕这太子的人选也就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要我说,还是大皇子做太子好一点,大皇子英俊潇洒,对我们奴才从不摆架子,若是他当了皇帝,必定是个仁德的天子。”
“别犯花痴了,大皇子在三年前就及冠了,若是万岁爷有心让他执掌重器,早就该派他单领一军学习军事或者是独掌一部参谋政事,你看他现在每天跟着一帮子老学究天天研究些经史子集、孔孟教诲,活生生变成了一个呆板的书呆子。
我觉得还是二皇子当太子的机会大一些,毕竟他的母亲可是皇后娘娘。那些看好二皇子的文官们不是天天呱噪着立嫡不立长吗,宫内有皇后娘娘做后盾,朝堂有一帮文官当援引,我看这天下迟早是二皇子的囊中之物。”
“二皇子若是当了皇上,就他那乖张跳脱的性子,哪个人能够受得了,那些大臣们不要被他气得揪胡子才好。”
穿着粉红色对襟窄尖袄,下身一条桃色花皱裙的小宫女说到这儿,似乎看到了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官员被二皇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惨状,捂着嘴偷笑起来。
“唉,看来当皇帝也有他的难处,老百姓分家产无非是哥哥多分到一亩地,弟弟多拿一个锅,生在帝王家既是幸运也是不幸。前半生个个锦衣玉食,一涉及到争权夺利就开始骨肉相残,就怕最后落得想做个庶民都不行的下场。”
窄袖交领,长裙淡雅的小姑娘眉头蹙起,轻叹一声。
“娟姐姐又要多愁善感了,要我说还是怪万岁爷没本事,早知道就该多生几个皇子,轮着坐天下,谁能够将天下治理得好就将皇位传给谁。”
“你这小妮子又说胡话了,你以为皇帝是菜店挑大白菜,看着不好还能再换一颗?!”
“本来嘛,你看万岁爷的这几位殿下,一个书呆子、一个目中无人,还有一个稍微好点,却偏偏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们若是有一个能有长公主一半的聪明才智,万岁爷也不必担心后继无人了。”
绿裙子的娟姐姐赶紧把她的嘴捂上,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才长出口气说道:“你个死妮子,幸好这里只有咱们两个,否则这番话要是落到别人耳朵里,你我怕是吃不了要兜着走。”
“哪有姐姐说得那么玄乎,小恭天潢贵胄的身份人尽皆知,只是那些主子们不敢承认罢了,要我说,这些皇子里还真就小恭比较顺眼一些。”
“噤声!”
见她还要大发牢骚,娟姐姐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咱们这些当奴婢的,有些事说说也就算了,至于主子们的功过是非,是万万不敢胡乱插嘴的。这要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怕是又要借机生事了。到时候咱们的贱命倒不打紧,连累了宫外的亲人就不值当了,莲妹妹别嫌姐姐危言耸听,宫中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这事,在宫内当差就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步都不敢踏错。”
粉红色衣服的小宫女莲儿被她吓住,好久才缓过神来。她拍了拍胸口,小嘴里长出口气,脸上又恢复了嬉笑的表情:“好了姐姐,妹妹记住了。你这么严肃,吓死我了。大不了我以后不说他是皇子了,见了就叫他臭小恭、坏小恭、洗衣大将军小恭好了。”
“你这个鬼精灵,真拿你没办法。真想把你这两个酒窝填满,省得一看到它们,我就醉得心软了。”
娟姐姐点了点莲儿的小酒窝,打趣道。莲儿酒窝更深,哈哈笑着朝她做了个鬼脸。
“是谁在召唤小爷,洗衣大将军的名称倒是响亮!”
背后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把她们两人吓了一大跳,转过头看清来人后脸上一红,招呼也不打像是见了猫的老鼠急匆匆消失在甬道尽头。
只留下一个唇红齿白,目若朗星的少年愣在当地。
过了一会儿,见两人真逃得无影无踪,少年才转过身背着自己的背篓朝着那个名义上的家走去。
一堵破砖碎石砌成的院墙堪堪能够挡住人们的眼光,两块漏风的木板歪斜着,似乎随时都要从门框上掉下来,只有上面牌匾朱底鎏金写着的“浣衣坊”三字才能凸显出深宫内院的森严气象。
少年人推开门,院子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正跪坐在地上拍打着面前的衣裳,在她旁边,各式各样的脏衣服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少年走过去放下背篓抢过母亲手里的活计帮着锤起来。
老妇人怜爱地看着小伙子卖力地劳作,抽出手绢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汗水。
“娘,马上就到重阳节了,今天上街米店的马伯伯送了我一斗黍,我买了些果馕到时候给您蒸糕吃。”
“好、好。对了,恭儿。到了重阳你又长了一岁,娘给你做了件新衣服,你先进屋换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说罢,拉起少年人回了屋子,从床头拿起一个蓝布头巾裹着的包袱,细心地解开结,从里面拿出一身青绿色的长袍递给少年让他现在就试。
少年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把青色的长袍穿在身上。
老妇人走过去用手把袍子上的褶皱轻轻抹平,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小伙子,双眼渐渐模糊。
“娘,我穿上好不好看?”
看她这副模样,肯定是又想起了以前的人和事,少年有心转移母亲的愁绪,在地上转了一圈,笑着问道。
“好、好,恭儿穿上真合身。唉,感觉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你都有你父皇那么高了。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妇人说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少年拿起袖子替母亲边擦泪水便说道。
“娘,哪有什么苦不苦的,能跟你在一起,我每天都觉得快乐呢。在世上我就您这一个亲人,能够每天跟你在一起我就很高兴了。”
“傻孩子,你哪是只有我一个亲人,你还有父皇和兄弟,你应该向对娘这样对待他们。”
“我不管,我只认您,至于别人我也不想高攀。娘,您歇着吧,我先去院里把那堆脏衣服洗完,稍后回来陪您。”
少年说完,换上自己的旧衣服挽起袖子跑到院中对着成山的旧衣服奋战起来。
“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小恭爷吗?洗衣做饭这点小事还用得着您老亲自动手了,真是屈才了!”
一阵阴阳怪气的嗓音响起,接着院门被人大力踢开,一身紫衣玉带的少年怪笑着走了进来,薄唇瘦鼻目露寒光,一脸的不怀好意。
身旁一个白袍金带足蹬高靴,玉簪束发的少年唇红齿白,远远看去英气逼人。
两人身后几个短衣襟小打扮的壮汉排成一排,威风凌凌的样子颇有些狗仗人势的味道。
“高长恭,前几天让你得了便宜,今天咱们再比划比划。”
紫袍少年很满意自己的阵势,一把短刀在手里把玩着,一脸得色朝着少年人轻蔑地说。
“高长盛,今天小爷我没心情。你最好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省得我看见你就心烦!”
“噗哧”
皇宫里敢这么跟唐帝的嫡子说话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高长恭人小口气倒不小,白袍少年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用袖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笑个屁啊,别以为你是什么金枝玉叶就得所有人都供着你,惹急了老子照样收拾你!”
“你、你!”
白袍少年气得脸色发青,通红的耳垂上清晰可见佩戴首饰预留的耳洞,原来是一个穿着男装的少女。
“表妹,别跟他这粗人一般见识。没胆子动手,只敢逞口舌功夫。”
身穿紫袍的二皇子似乎对这个少女极其维护,看到少女生气赶紧帮着骂起高长恭来。
屋里的妇人听到了院中的动静,似乎怕儿子吃了亏,边掀帘子往外走一边说道。
“长恭,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