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从鸟窝中一脚踩空直直从树顶掉落下来,黄月华看到心中大急,哭喊着:“宝贝别怕,娘来了!”。
接着她双腿用力在树干上一蹬,身子一弓一张,朝着小孩落下的地方扑了过去。
小男孩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急,高速下落的刺激感逗得他直乐。当娘的黄月华心里着急,眼里只能看到孩子下落的轨迹,耳朵里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眼看孩子就要落到自己面前,黄月华伸出手掌向他抓去。手指堪堪能够碰到孩子的小脚丫,差之毫厘,小男孩就要摔到地上,此时黄月华心里如同数九寒天一样。
如果真有轮回的话,上辈子自己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否则上天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一次一次让自己陷入绝望中又一次次从绝望里透露出希望,最后再把刚刚萌芽的希望掐死在自己面前。
“啊、啊”黄月华干嚎了两声,昨天一天的悲喜交加已经把她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一天一夜未摄入饮食的她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强撑着身体,睁大眼睛看着,从昨天到现在,自己都没好好抱抱他,还没有看够他就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黄月华心里像是有把刀子在插呀插,插得千疮百孔。
孩子看到了自己,咧开小嘴笑着,黄月华睁大眼睛,想要再多看一眼他的模样。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孩子在自己面前慢慢升高,黄月华却重重地摔在院子里。小男孩慢悠悠地飘到了自己面前,黄月华从泥泞中抬头一看,原来是昨天在屋子里避雨的仙鹤飞下来在孩子堪堪落地的时候抓住了他。
黄月华扑过去把小男孩抱在怀里,对着仙鹤磕了个响头,又转过身冲着苍天“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嘴里不住口地道谢:“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谢谢您保佑我孩儿大难不死,信女黄月华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礼敬完天地,她抱着自己的孩子使劲端详,一双手摸摸这儿、捏捏那儿,边摸边留心观察孩子的表情,生怕他哪儿受了伤。
看到小孩完好无损,一颗心落地的黄月华开怀大笑,笑得把眼泪都笑了出来。小男孩被她抱在怀中亲了又亲,身子被她的两只手臂紧紧地箍在怀里,好像生怕一股风刮来孩子被吹跑一样。
树上的鸟儿见小孩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高兴地“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小男孩举起手在空中挥了挥,嘴里传出“嘿嘿”的笑声。小鸟们好像受到了惊吓,飞离树枝在院子上空排成个圆圈飞了几圈之后向南而去。
黄月华抱着小男孩站在梧桐树下向南远望,目送鸟群越飞越远,直到高耸的宫墙遮住了它们的身影才作罢。
秋高气爽,御花园的菊花次第开放。
散了早朝之后,高重华信步在宫内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里。满园的红枫与秋菊相映成趣,在这怡人的景致中,他的心情也从昨日的阴霾里退出变得渐渐轻快起来。
“秋风一起蟹脚痒,菊花开后赏蟹香”九月正是螃蟹肥嫩的时候,高重华吩咐随从取来蒸笼、黄酒、肥蟹、醋汁,坐在凉亭之中边赏菊花边大快朵颐起来。美景佳肴,偷得半日闲,不亦乐乎。
“祁吉,去把黄……”
一摆手唤过身边服侍的大太监,高重华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叹口气说道:“把皇太后和皇后娘娘请来,随朕一起尝尝鲜。”
想到了黄妃如今正在冷宫内孤苦无依,高重华不由得心软起来,金黄的蟹肉落到嘴里也淡然无味起来。
“陛下,我要见陛下!”、“陛下、陛下,快看这是你的孩子呀!”
远处传来黄妃的哭喊声,高重华扭头一看,果然是黄妃,她怀中抱着一个明黄色的包裹,里面裹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娃娃的脸蛋红扑扑,两只大水汪汪的大眼睛东瞅西望一看就是个不安份的主。
再见黄月华,唐帝喜出望外,走出凉亭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黄月华抱着孩子快步走到近前,双膝跪地把孩子往他面前一递,眼中闪着幸福的泪花。
“陛下,昨晚天生异象,百鸟来朝,臣妾诞下的肉卵被鸟喙啄开之后生出个龙种来。”
高重华闻听此言,脸上露出了笑容,搀起黄妃后从她怀里接过小孩仔细端详。
“看这小人儿,眉毛和眼睛像我,嘴巴、鼻子和你的一模一样,你看那两个小酒窝,像是从你脸上拓下来的一样。”
小男孩在他怀里呆着舒服,手舞足蹈,嘴里咿咿呀呀,一泡童子尿把他的前襟浇了个通透。
黄妃见了慌忙掏出手帕替他揩起来,高重华心里痛快,不以为意,用胡须浓密的下巴亲昵地碰了碰小孩子的脸蛋。
一家人其乐融融,远近的侍卫、宫人跪在地上山呼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对了,孩子还没有起名了吧?”
黄月华摇了摇头,唐帝皱着眉头沉吟了半晌,脑中灵光一现,激动地笑着说。
“有了,就叫他长恭吧。去奢长俭,谦谨恭恪。”
“陛下,好名字。呵呵,恭儿,你快快长大,一定不要辜负你父皇的一片苦心。”
黄月华抚摸着小长恭的头,一脸的慈爱。
“太后娘娘驾到!”
园外有值事太监操着公鸭嗓子喊了一声,高重华刚把小长恭递还给黄妃,就见太后和皇后两人在一群宫女的带领下急冲冲地闯了进来。
“儿臣参见母后。”
高重华一躬到底,给皇太后请安问好。黄妃也赶紧给太后和皇后问安,只是两人见到她后一直没有好脸色,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她冷落到一旁。
“母后,儿臣有一件喜事要向母后禀报。”
“哦,说来听听。”
皇太后一脸迷惑,不知喜从何来,等着唐帝下文。
就见他从黄月华怀中抱过小长恭,递到母亲近前说道。
“母后,昨晚你不是说么,好好的天突然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这次可算是找到罪魁祸首了,就是这个小家伙。”
唐帝笑着,平时斜插入鬓角的剑眉都弯得好像月牙一样,从黄月华怀中接过孩子递到母后面前。
“这话怎么说的?谁家的小娃娃,这么讨喜?”
“母后,昨日晚间天生异象,恐怕就是小长恭诞生的显兆。可惜昨儿个白天咱们还冤枉了黄妃,原来晚间才是小孩出世的时辰,险些陷害了爱妃。”
听到小孩是黄月华所出,太后看了她一眼脸色没有刚才那么僵硬,对于子嗣单薄的大唐皇室来说,只要能生出皇子,别说是平时不待见的婆媳,就是真有深仇大恨,为了江山社稷,自己也愿意笑脸相迎。
“来人呐,给黄妃赐坐。毕竟刚刚生产完,皇儿你也不说照顾点她的身体。”
皇太后笑着接过小皇子,抱在怀中越看越喜欢,顺带着看黄妃也不那么碍眼了,这可恼坏了一旁的陈皇后。
“母后,儿臣有一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陈皇后凑到近前假意压低声音,却让在场之人个个都听得真真切切。
“爱妃有话直说,何必遮遮掩掩的,你与黄妃情同姊妹,将来长盛和长恭也是兄友弟恭,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事,有什么你只管讲吧。”
高重华心情大好,只顾逗弄小长恭,没注意陈皇后在背后一脸的阴狠。
皇太后看了她一眼,发现了她的神情不对,脸色也开始严肃起来。
“既然皇上让你说了,你就讲出来吧,没什么需要瞒人的事情。”
“是”
陈皇后一脸恭敬,叉着双手似乎难下决定。
“母后、陛下,要不臣妾先告退。”
黄月华站起来向众人打了个万福,准备先回避一下。
“事无不可对人言,陈妃你有什么话尽管讲来!”
高重华一把将黄月华按在椅子上,有点恼怒陈皇后的反复,不由得怒眼圆睁,双眉倒竖。
陈皇后见皇上动怒,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说道:“陛下息怒,臣妾并非是要回避黄妃,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说出来,少不得要被人扣上诬陷诽谤的罪名,求陛下赦免臣妾无罪。”
“好,你只管大胆讲来,若有不实朕只当你疯言疯语,不会计较此事。”
“陛下,这孩子怕不是你的!”
陈皇后把心一横,一张口就是石破天惊之语。
“大胆!”
高重华气极,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看到高重华气得暴跳如雷,陈皇后赶紧接话。
“母后、陛下请听臣妾说完,昨晚风急雨骤,皇宫内众人全都早早地歇息了。黄娘娘今天突然抱了个男孩,大家就把他当作皇子,又有谁知这是不是她从宫外找的孤儿。再说,昨天那么多宫人、大臣全都见到黄娘娘诞下个肉球,不像是活物,今天却说肉球里面孕育着皇子,这要传到外面岂不是贻笑大方?!谁见过怀孕生出肉卵的……”
“够了!”
高重华把锦墩一脚踢飞,大喝一声把陈皇后吓得噤若寒蝉。小长恭也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对,挥舞着小手哇哇大哭。
皇太后端正身子,咳嗽一声把众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才张嘴说道。
“皇儿,皇后说的不无道理。此事终究疑点太多,不如找几个蓬莱殿的侍候过来问清楚的好,省得传到外面坏了我皇族清誉。”
“祁吉,去把蓬莱殿的宫女太监都给我抓来,顺便传唤昨夜值守的侍卫,我有事相询。”
听到皇太后发话,陈皇后像是领到了谕旨纶音,指使着大太监祁吉去把相干人等传到御花园中。
不大会儿功夫,常常在月华身边侍奉的宫人们跟着祁吉小跑了进来,恭敬地跪在厅下等着询问。
高重华气呼呼地坐在凳子上,冷眼看着陈皇后搞什么花样。
陈皇后见太后眼睛似闭非闭,好像入定一样,皇上又对自己怒目而视,黄妃只顾抱着孩子在一旁暗暗垂泪,心中冷笑一声:等会儿有你的好果子吃!
过了一阵,负责守卫皇宫各门的羽林军也相继进来,在凉亭前面黑压压跪了一地。
“昨日夜间是否有可疑人物出入?”
待所有人到齐之后,陈皇后开口问道。
众侍卫摇了摇头,只有朝阳门的守将不言不语,低垂着头不说话。
“昨夜是否有可疑人物出入?!”
陈皇后走到他面前,厉声问道。
朝阳门守门将军脸色灰白,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落下,见娘娘质询,浑身颤抖的他以头抢地,颤声说道:“回娘娘的话,昨夜戍时有个宫中的大人自称是蓬莱殿中的执事从朝阳门出去了一个时辰,随身携带有腰牌路引,并无可疑之处。只是、只是他回来时身上多了个包裹,里面像是有什么活物。臣未曾细验,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你看看可是那群人里面的一个,找得出来就饶了你的狗命!”
事关生死,守门将军慌慌张张站起,走到蓬莱殿的宫人近前一个个仔细端详过去。
看了一遍之后,他紧张地汗如雨下。又从头开始一个个看了过去,走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小太监面前立定,欣喜若狂地指着他高兴地喊道:“娘娘千岁,我找到了,就是他、就是他!”
听到他叫唤,被选中的小太监浑身力气像是被人抽走了一样,两腿一软摊在了地上。
“冯元,昨晚你可曾出宫?”
高重华站起身,快步走到冯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
“奴才、奴才昨晚出去过。”
“那你背包里装的活物是什么?”
“奴才考虑到娘娘产后虚弱,特意从乡民手里购置的老母鸡,准备给娘娘炖了补补身子。”
“胡说,我看分明是你趁着天黑去宫外找了个襁褓中的婴儿带回宫内,想要祸乱我大唐江山!”
陈皇后满脸怒火,冲过来朝着他就是一巴掌,鲜血顺着冯元的嘴角留了出来。
“娘娘冤枉、陛下冤枉吶,奴才真的带回的是老母鸡!”
见唐帝双眉紧锁,沉吟不语,陈皇后眼珠一转开口说道。
“这奴才强嘴硬牙,不如叫侍卫去他的住处搜寻一下,也许有什么发现。”
“嗯,还是皇后想得周到。祁吉,那你就走一趟吧。”
皇太后开口说完,大太监祁吉带着一帮羽林军风风火火地押着冯元去了。
高重华坐在厅里看了看黄妃,她一个人独坐一隅暗暗垂泪,削瘦的身子骨在秋风里瑟瑟发抖,让人看了好不心疼。
“启禀陛下,在冯元的床下发现有小儿的襁褓和衣物一套。”
不多时,众人押着冯元返回,祁吉上前将搜到的物证呈给众人,皇太后气得直拍桌子。
“陛下,奴才冤枉呀!”
冯元跪在地上朝着众人连连磕头,脸上鼻涕眼泪流了一滩。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来人哪,掌嘴!”
陈皇后说完,早有一旁侍立的护卫冲上去照着他的脸颊就是两巴掌,膀大腰圆的侍卫甩开蒲扇大小的巴掌两下就打得他鲜血横流门牙乱飞,腮帮子鼓起来老高,嘴里疼得说不出话来。又一巴掌下去,连受重创的冯元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皇太后挥了挥手,众侍卫拖着他带了下去。
“皇儿,为了我们高家的天下,为了黎民社稷,你可不能再姑息了。”
高重华看了看黄月华,看了看众人,把心一横,说道:“把那个孽障沉湖。将黄妃贬为庶人,终身侍奉在浣衣坊内。”
短短两句话像是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几个太监走过去从黄月华怀中抢过男婴朝着湖里扔去。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啊!”
小长恭哇哇地哭着,声声催得母亲肝肠断,黄月华嘴里哭喊着,两臂被人抓住,动也动不了,只能看着小孩浸在水中慢慢地开始下沉。
哀莫大于心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夭折在面前,黄月华心中悲愤欲绝,一股郁气积在心底不得发,两眼如同利剑一般瞪着周围每一个人。
众人被她盯得心底发毛,纷纷移开视线。再看她时,就见异变陡生,黄妃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渐渐变得干枯、灰黄,不一会儿就从发根开始慢慢由灰变白,如丝如雪。
满头白发配红颜,大明宫内酿奇冤。可怜稚童刚出世,再见只能梦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