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有内外之分,内城就是俗称的皇宫,乃是唐帝理政歇息的地方。外城分为东南西北四城,东西两城非富即贵,有人笑言:在东西两城行走千万不敢自炫身家,搞不好哪家的大门就是金镶玉制的。也千万别目中无人,也许路边墙角晒太阳的老汉就是哪位刚脱了紫袍玉带的达官贵人。南北两城才是普通老百姓居住的地方。近年来,有些内官和靠给宫里采办的奴才仗着在宫中的地位,也开始在城北买民居、蓄养奴仆,开始享受主子的待遇。可以说在城北房子越大的人家,越是和宫中关系不浅。
刘明原籍在辽东,从他祖父那一辈起就开始凭借着三脚猫的医术在乡里混几个银钱过日子。等到他这代忙着赌博、勾搭窑姐儿把祖传的手艺忘了七八成。由于他终日里留恋赌场勾栏把家业败了个精光,常常为了筹集赌资,干一些坑蒙拐骗的事情。
有一次为了还清赌债,他跑到县城中揭了知县老爷的榜文,结果知县千金吃了他给配的草药一命呜呼。
本意是骗点银钱度日,不想出了人命,刘明连夜卷起铺盖翻过院墙逃之夭夭。等第二天捕快登门的时候才发现他住的地方只剩下一堆余烬。
要说这刘明也是胆大,旁人摊上人命往往朝着人迹罕至的山林躲藏,他偏偏反其道而行,背着个破包裹直奔京城而去。在长安城混了几年,不知怎么得搭上了外出采办的公公,凭着家传的药方制成了一味驻颜丹深得皇后喜爱。受到陈皇后的关照,没几年就让他在京城里置办下了好大的家业。
这天清晨醒来,刘明穿戴整齐后像往常一样坐在堂前饮茶吃点心。他的院子和街道相邻,发达之后也许念及父祖,在前院临街处盖了个药铺,花重金请了一位宫中退下来的老太医坐诊。奈何他药铺中假药居多,人们往往抓完药一出门就提着到了另一家药铺寻找相同的草药,京城中的老百姓背后都称他是“刘黑心”。
刘明吃完了早点正要提着自己钟爱的那只虎皮鹦鹉去街上走走,药铺里一个唤作毛二的小伙计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这贱骨头,不在前面帮忙,跑到后院来干吗?”刘明怒瞪了他一眼,高声喝问。
“老爷,不是小的偷懒。店里进来个妇人要给他儿子看病,吴太医拿捏不好,特遣小人来请老爷。”毛二施礼后规规矩矩回答道。
“哦?还有老吴头治不了的病,这可是件奇事,给老爷头前带路。”刘明听毛二说完,好奇心大作,跟在他后面直奔药铺。
刘明一进门就见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坐在凳子上一脸惶恐,吴太医侍立一旁小心地伺候着。见到刘老爷进来,吴太医小跑过来扯着他的袖子把他拽到一边,小声地说着什么。
刘明的脸上一阵阵青红转换,听吴太医说完,他踱着四方步慢悠悠地挪过来,盯着黄月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说今天怎么一大早喜鹊在我房檐聒噪个不停,原来是宫里来的贵人。小的冒昧未曾远迎,这位娘娘恕罪则个。”
黄月华慌得赶忙站起身来,连连摆手:“不敢这样,大老爷折煞老身了。”
“这位娘娘莅临寒舍不知道有何指教?”明明吴太医将黄月华的来意跟他说了个明明白白,刘明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明知故问。
黄月华听到他一脸的挪揄,心里明白。“扑通”跪在地上拉着刘明的衣衫说道:“求大老爷行行好吧,赏老身一粒驻颜丹,来生我们娘俩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哦,原来娘娘是想要驻颜丹来保持您的尊容呀。这可有点难办,小店的驻颜丹一年不过十几颗,往往一出炉宫中执事就会全部抱走,现在真是一颗都没有呀。”刘明摆出一副苦瓜脸,双手一摊暗示自己无能为力。
黄月华跪在地上只是磕头,吴太医看不下去,走上前扶起她。对刘明说道:“东家,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每年除了进贡宫里的药品,咱们府里总要留下两三颗以供不时之需。您老人家看在老朽的薄面上就帮帮黄娘娘这一次吧!”
“你个老东西,吃我的、喝我的,每个月的俸禄我也不曾欠缺你,为何今天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蠢事来,你以为炼制丹药的药材不得花银子买?说是炼一炉丹药,其实跟烧一炉银子也差不了多少,你看她这副模样哪里像是能够掏出银子的人,说好听点称呼她一声娘娘,若不是为了留点香火情我早就叫人把她们轰走了。长安城说大不大,那些在冷宫里寂寥而死的弃妃谁人理会过她们的死活!”恼羞成怒的刘明指着吴太医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黄月华站在近前被他横飞的唾沫殃及,发丝和脸上全是口水。
吴太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垂头长叹一声:“娘娘,老夫无能没法帮您,惭愧啊!”
“吴太医,您老人家今天能够做到这些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岂敢再劳烦您。既然刘老爷不愿意,我也没法强求。我已经是风烛残年,不敢奢求什么,只想带着长恭完成他未了的心愿,哪怕不能带着他的全尸,就算将他火化成灰也要带他走完唐国的山川。”黄月华向吴太医深施一礼,不理睬坐在椅子上趾高气扬的刘明转身要走。
吴太医摇了摇头,唐人信奉轮回转世,人体烧成灰后再转世的躯壳没有了,魂魄也就无处安放,只能四处飘荡成为孤魂野鬼,若不是有深仇大恨,没人愿意把对方挫骨扬灰。吴太医听她说的竟然要将高长恭烧成骨灰带着云游,知道她实在是失望透顶,奈何自己人微言轻,只能摇头长叹。
“慢着!”黄月华跟刘明借不到丹药反被羞辱了一番,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所以她告辞的时候自动忽略了刘明,谁知道此时刘明反倒不愿意让她离开,张口将她唤住,手搭在板车上抓得死死的不让她前进一步。
“大老爷还有什么指教,若是没有老身还要赶路呢。”黄月华使劲拖了几下没拖动,语气中隐含怒气瞪着刘明。
“娘娘,或者我应该叫您旧娘娘。干吗这么着急要走呢,这么多年我短不了要进宫去谢恩,少不得听到一些宫闱之事,您可是皇后娘娘嘴里的常客,一直以来您躲在宫里咱们很难碰面,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我怎么能这么容易放你离开呢,总得尽尽地主之谊,免得皇后娘娘说我不懂事。”刘明脸上的肥肉泛光,笑起来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缝,带着一股子阴险。
他说完用手抓住被单掀到了地上,车上高长恭的身体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高长恭面貌安详,好像睡着一样,刘明心里“咯噔”一下,走近仔细观瞧,发现他皮肤惨白,鼻孔中没有半点呼吸,的确是死透了,刘明这才放下心来。
刘明扯断了绑在高长恭身上的麻绳,双手抓紧了他的衣服,蹲了个马步,双臂一使劲把高长恭从车上悬空提起。黄月华哭叫着冲过来,对他又踢又打,刘明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吴太医抓住他的胳膊,被他身子一摆甩到一边半晌爬不起来。
刘明冷笑一声,将高长恭的尸身扔到地上,叫小伙计回去找了把斧头对着车子劈劈啪啪一顿砍,好好的车子被他弄成了一堆柴火。
此时街上有不少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围拢过来,有个大汉看了看抱着高长恭身体哭泣不停的黄月华,心中不忍不知悄悄抱怨了句什么恰好被刘明听到,他抓起手里的斧头朝着汉子扔了过来,如果不是围观的人反应机灵,就算大汉没事也得有几个路人被砸得见点血。
刘家在城北势大,是名副其实的土霸王,众人不敢得罪,让开一条路将大汉劝走。
看到大汉灰溜溜地逃跑,刘明斜眼看着,冷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扔到木柴上一把火将黄月华的板车烧了个干净。
看着柴堆越烧越旺,刘明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志得意满地转身回了药铺。众人见没热闹看,各自分散离开。吴太医跪在黄月华身前老泪纵横:“娘娘,老臣无能,愧负皇恩那!”
黄月华抹了抹眼泪,安慰他说:“吴太医您尽力了,是老身对不住您,为了我们母子的事情让您丢了差事,实在抱歉。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今生难报,只有等来世慢慢偿还了。”
“娘娘言重了,天地君亲师,老臣能为娘娘和小王爷尽忠乃是本分,娘娘若言报答折煞老臣了。”
“唉,我和长恭幽居冷宫多年,早已不是什么贵妃,吴太医您千万别这样说。”黄月华长叹一声。
老太医见她神态萧索,不再和她争论,转移了话题问她:“现在没能找到驻颜丹,不知娘娘有何打算?”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管能走多远,我都要带着长恭上路。”黄月华站起身把高长恭拖到背上,解下自己的腰带将他牢牢拴在自己身上,起身正要走被吴太医拉住。
“娘娘留步,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个苗太医?”
“你是说当初治好陛下头痛的神医苗泰一吗?”
“正是此人,当初陛下头痛欲裂,太医院众人无法可施。有官员进言齐鲁一地有一走方郎中或许能治。陛下派人去召,没出十日疼痛大缓。圣上大喜,封为太医院院副,第二年其父去世,他回鲁地守孝便再也没来过京城。前段时间他来京中访友,我们见过一面。当时他在城外同悦客栈暂住,不知现在是否离开。若凭借他的医术,或许能有办法配制这驻颜丹。”
听到吴太医所说,黄月华大喜过望,跪倒在地给他行礼,唬得吴太医赶紧跪下磕头。
“太医指路之德,老身没齿难忘。”黄月华还了一礼,告辞了吴太医朝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