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墨嫣不胜酒力,凭栏而靠。只见她白皙的脸上添了一抹红晕,更显娇艳。大黄看的有些神驰,赶紧定神道,“嫣儿妹妹的好酒可够我哥俩儿回味一段日子的了,要不咱们改天再叙?”
墨嫣嫣然一笑,淡淡说道:“不知下次我们三人再叙时是何年何月了。”
墨然大黄相顾无言,三人自小交好,一起玩耍长大。成年后,墨然大黄身在军校虽行动不比从前方便,但两人身家背景显赫,每周至少也要出来两次与墨嫣喝茶聊天。但入得行伍必然不会这么方便了。大黄所属的前锋营,驻扎在阳关以北,实在是本朝军队的最前沿,形势凶险,容不得半点马虎。墨然的仪仗队虽驻扎在城南的中军营,但墨家军军纪严明,明令城内驻军不得扰民,自然也不可以轻易离营。他日若得三人重逢,真不知是何年月了。离情别绪萦绕在三个发小之间,均感悲伤。
墨然盘算着如何化解这窘境,四下环顾计上心来。指着对面窗外的万笏朝天碑道,“嫣儿大黄,咱们在这碑前喝酒畅谈也有些年月了,你们可知这块碑的来历?”
大黄抢到:“听说这块石头是前郡守从外地运来讨好皇帝的,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雍州位置偏僻,天高皇帝远,而且民风开放,市井之人往往畅议时政无所忌讳。
“那你可知“万笏朝天”此四字的含义?”墨然饶有兴趣的看着大黄。
“这…小然哥,这掉书袋的东西兄弟自然不如你,你到底啥意思直接说吧”大黄挠着脑袋一脸不屑的说道。
墨嫣突然站起来,走到对面的木栏前,临栏远眺。回首道:“笏据说是朝臣上奏圣上时所持的木板,记载所要启奏的军国大事,这块石头似乎和古籍中笏板的形状颇有些相似…”
“姑娘好见识啊,”坐在旁边的独酌的青衣文士突然说道,“这块石碑仿自青州地界古封禅台的一块名刻,这四字描绘的是古时明君祭天地受天命,臣下众心归一,辅佐明君,开创万世之太平。”
墨嫣聪慧,自知墨然暗喻待得天下太平之日,他们自可以解甲归来,回到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但北夷不灭,好男儿自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摇他们从军之志。墨嫣暗叹:“我一女子,怎能像你们一样胸怀天下,所期不过是与知交好友共享一时之安乐罢了…”
墨嫣对青衣文士一揖,又道:“谢先生提点,但万仙楼对小女来说乃闲情偶记之所,这块石碑不免有些沉重了。”
青衣文士一愣,耐心说道:“姑娘此言差矣。当年州牧大人不远千里将此碑运至此处,又请能工巧匠雕刻数月初成。先帝观后龙颜大悦,拨出大量财力建设雍州夏宫和商阳城。可以说,没有这块石碑,便不会有商阳城的繁盛,更不会有当下万仙楼如此风情。”
墨然听后对妹妹点了点头,墨嫣心中苦笑,想,“我又何曾不知没有天下安定哪有我辈的安逸,我只是想身边的这两个人能长命安康啊…”
“荒谬!”突然有人插话道,墨然立刻发现说话的是背对着他的华服公子。此时他转过身来,墨然看到此人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皙,乃是一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只是自己确实没在商阳城中听说过何时来了这么一位模样俊美的贵公子。
青衣文士一脸诧异的回过头去,问道:“区区不才,但如上所言皆有依据,公子何出此言啊?”
华服公子阔步走至栏边,只见他身材不高且体型十分消瘦,但步履矫健,对着万笏朝天碑一指,沉声道:“此石产自幽州,据说前州牧只用月余时间便将它运至商阳城内,请问这是如何办到的?”
文士抚须答道:“据说前州牧雇佣数十劳工,日夜兼程。”
华服公子微微一笑,说道:“不错,不过不是雇佣,是强征。自幽州起,前州牧命人日夜兼程赶赴商阳,每过百里待劳工力竭后就地强征青壮男子补充劳力。自幽州至雍州,所征劳工已近五百余人,期间力竭而死着不下百人。”
青衣文士低头不语,显然默认了华服公子所言非虚。墨然读书甚多,在民间出版的《雍州杂记》中曾读到过相关记载,只是这套书很快就绝迹了,其中内容已无法考证,现下看来,书中内容非虚。
华服公子继续说道:“据说此石质地异常坚硬,凿刻进度缓慢,州牧命人日夜监工,耗时半年方在先帝西巡之前凿得这四个字,当时为赶工时所耗的人力财力自然也是横征暴敛,完工之时参与工程的工匠多半已经双手残疾。”华服公子脸上的肌肉微微有些抽搐,显然他正在努力的平复心中的情绪。“先帝在位之时国库不盈,且多地旱情严重,青黄不接,本应休养生息。但就因这万笏朝天碑,他仅凭个人喜恶就调他州之财封赏雍州官吏,甚至在雍州大兴土木修建行宫,劳民伤财。更可恨的是,自此各地纷纷效仿雍州之举,聚全州之民力,大肆修碑刻石,至使农耕荒废,适逢来年天下大旱,荆州扬州原本富庶之地随处可见流民饿殍,而益州交州等地更是官逼民反,这便是至今未绝的碑林之乱。先生所言雍州繁荣,在下看来实则是井底之见,绵绵战火吞并商阳是迟早的事”
“大胆”,此时坐于酒楼东侧三个大汉争相挑起,从包裹中掏出兵刃,墨然注意到这三人使的都是统一制式的单刀。“圣上有谕,乡民若有妄议乱党之言,皆同罪并罚。好你个小贼,竟敢在此妖言惑众,还不束手就擒。”
“哈哈!荒谬荒谬,何为妄议何为妖言,这点手段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华服公子神色威严,不退反进,每进一步夺魄之势便强一分,转眼已逼至三人面前。
“上!”三人瞬间齐上,将华服公子围在中间厮杀在一起。墨然看到这三人不仅刀法凌厉,攻守进退之间颇有法度,甚是不俗。但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那华服少年在三人刀影中辗转腾挪,身法快捷无比,赤手空拳竟不落下风。
“哼,三个爷们儿拿刀砍一个空手的娘娘腔,算什么英雄好汉啊”,大黄为人侠义,就要暴起相助,却被墨然一把拉住。
“你看那三人的靴子”,墨然悄声道。
大黄定睛一看,虽三人步法迅速,但依然可以辨识出他们穿的正是本朝的官靴。
“哎呀!是墨家军的人吗?”大黄奇道。
“应该不是”,这三人的兵刃都是统一制式,墨然从未没见过,推测他们不是本州的官兵。而且商阳速来言论开放,刚刚三人为了这公子的一番话就跳起来砍人,实在不是本州官府的做法。墨然慢慢起身,说道,“在这儿别动。”
大黄深知虽然墨然军中骑射之术不如自己精熟,上阵打仗自然也不如自己勇猛。但他轻功剑法实乃墨家嫡传,墨然此时的功力也已非泛泛之辈,单打独斗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虽然热血沸腾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眯在角落里摩拳擦掌。
墨然提气从几人背后闪过来到栏边的墨嫣身旁,左手托着墨嫣的腰,右手抬起护住她的前方,几步闪转已回到大黄的一侧。
“好俊的步法!”,华服公子看到墨然露得这一手轻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墨然心惊,想不到此人激斗之下还有如此闲情,难道他还未尽全力?
“此人什么路数?”大黄低声问道。
“还不清楚,这人还没亮出真本事,”墨然回首瞟了一眼东边角落里渔人打扮的食客,说道:“不过很快就能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