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陆续步入主厅落座。墨家地位显赫,府邸乃太祖所赐,后经若干次的精心修缮和维护后自然是富丽堂皇。此次家宴虽宾客众多,然而或许是出于对墨家军将领的尊重,墨宗谷并没有按堂室分隔就餐,而是破例安排众人齐聚一堂,这对于速来重视礼法的墨门来说史无前例。墨氏宗族子弟首先落坐于宴会厅东侧,之后由墨然接引一众军官入座于西侧。
墨然等晚辈被安排于东侧次排,算是厅中最次席了,但他们几人心知在座的除了墨门嫡亲长辈便是墨家军功勋将领,心中倒也没有太多委屈。除了墨嫣外,墨然还见到了平日深居简出的莫宗川长子墨南。墨南虽自小便居住在商阳墨府,但身体孱弱,未读过军校,与平辈走动不多,就连跟亲妹妹墨嫣相处的都有些生分。
墨然能够认得到场的大多数军官,这些人多与墨门联系密切,私下里走动频繁。而最吸引墨然注意的便是坐于墨羽下首的两名年轻军官。墨然对此二人颇为面生,一人目测身长七尺上下,举止体态优雅,长发不束,飘逸地散落在肩上。皮肤白皙,迥异于周围一众黝黑的军官。眉目英俊,唇红齿白,略有些突兀的鹰钩鼻却平添了他一股邪气。再下首一人巍然稳坐如同一尊石塔,异常魁梧,估计身高绝不低于九尺。皮肤棕而发亮,阔面粗颈,虽年纪不大但额头纹理深如沟壑。最让人过目难忘的是那狭长细目中散发出的一丝冰冷,摄人心扉,被其扫过之人无不遍体生寒。墨然自小便接触军人,其中不乏杀伐果断的将领,心知拥有此等目光之人必定是看过无数生死,心性极端冷漠。
墨然想今晚到场之人必是驻军中的精锐将领,这二人自己从没见过,绝然不是军中宿老,而又列席于墨羽下手,想必是墨羽在军中的嫡系了。想到这里,墨然不禁有些佩服兄长的眼光。
厅中面门的主位上列有三席,上座者自然是此间主人墨宗谷,墨宗川居其右席,而左手侧则为空位。墨然心觉诧异,悄声问墨嫣,“父亲叔父虚左以待,等的是何方贵客?”
墨嫣缕着秀发摆出一副“我怎么知道”的表情,倒是另一侧的墨南听到后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京城来的贵宾,行走在圣上身前的大人物。”
蓦然听后心下一惊,钦差啊!奉谕旨的钦差在各地考察倒不足为奇,只是钦差出行有如圣上亲临,排场绝不能少,所到之处必有惊动,今日到访墨门竟然无人告知自己。转念有一想,恐怕这位“低调”的钦差是穿飞鱼服的吧?
墨然遂用手指蘸了下酒水,在桌上迅速写了一个“锦”字,墨南看罢微微点头。墨然赶紧将水迹擦掉,他心下已了然。当年天下初定,太祖重整禁军,改编十二卫,其中有一卫所的职能与编制都与其它迥异,内负拱卫京都,守护圣上之责,外担侦缉探案,收集情报之任,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锦衣卫的存在与朝廷社稷,国家安危息息相关,致力于监督和清除任何有威胁于皇权的力量,这种职能也就赋予了锦衣卫极其恐怖的特权。锦衣卫的“诏狱”与私刑恐怕是这个时代最令人畏惧的东西了。
墨然也或多或少的听长辈提起过,宫中素来对墨家在雍州的势力有所忌惮。本朝之中,世袭王爵的族亲代代从军掌兵并不奇怪,沙场上的豪情与才华早早的被融于他们的血液中时代传递着,除墨家外,扬州的万俟家,幽州的李家等都有着相同的传承。然而,如果与宗门有所牵涉的军事力量恰恰是封地的驻军,掌兵的世家就难逃“独断专兵,盘踞一方”的标签了。实际上,墨家的势力已一代一代的渗入了雍州兵的各个阶层,在军中有着不可质疑的威望,这也是雍州逾十万的边防兵被称为墨家军的原因。然而遥想五年前朝中风云突变,矛头直指当时如日中天的名将,“军神”后人万俟勋,三十万由万俟家代代执掌的精兵被拆分的支离破碎,而扬州豪门信国公后人万俟一门被迫迁离封地,客走他乡。墨家深以为戒,所以向来行事低调,并在私下里与朝中重臣秘密接触,互通有无。尽管如此,近年来,朝堂之上对手掌重兵的墨家和李家的反对声却越来越响,曾有人提议让两州驻军换防,竟然有着颇多响应者。若不是雍州幽州担负着对抗北夷,守境安民的重责,朝中势力不敢轻动,再者两家与两任内阁首辅交好,只怕宫中早就有所动作了。
墨然想到此处,心觉今晚的这个锦衣卫来者不善啊!
说话间,最后一名宾客被请上了厅堂。只见此人身长八尺有余,着青布长衫,体态魁梧巍峨,步态虎虎生风,几步便从厅门走至主座近前,拱手道:“沈定邦见过晋国公,见过墨大人。”
墨宗谷与墨宗川即刻起身相迎,拱手回礼。
墨宗谷上前道,“久仰镇抚使沈大人威名,今日得见一见果然英雄了得!”两侧宾客也纷纷起身相迎。
墨然定睛一看此人相貌,不觉深吸一口冷气。但见他皮肤黝黑,满面凶相令人胆寒,这不正是几个月前与在万仙楼与苏荻枫打斗的那个黑脸汉子吗!此人出手阴狠,还险些伤了墨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