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塞北的夜。
脱去戎装的少年,着一袭单衣长衫,在夜幕笼罩之下显得格外孤寂。在与其擦肩而过的路人眼中,是再平庸不过的一介质朴书生。而少年也时常会想,如果不是家世渊源,自己或不会投身绒武,那会做什么呢?必做一文人雅士!白日于私塾传道授业,夜晚在酒肆举杯邀月。更妙的是结伴三五知交好友,踏遍三川四海,不负大好时光!
怎奈如今时局动荡,好似当年“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渡似永嘉”,即便少年不是心怀天下之人,却也没有了纵情山水的雅心。历史的选择就是如此奇妙而残酷,令太多志存高远之人一生庸碌,却也让心向田园的少年莫名背负起了时代的宿命。
一阵寒风吹过,少年紧了紧领口,心中一算,处暑已过多日,连日湿寒降温,明日或是白露了吧。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长亭白衣,郢中白雪,清雅中那一抹温情。少年不觉嘴角上扬,会心一笑。
“这位可是凤翔府墨家公子。”有人道。
墨然一颤,抬眼望去是一家丁打扮的中年男子,再一看自己竟已走到了宁夏镇庆王府门前。墨然的驻地与庆王府均位于宁夏镇南,相距也不远,墨然跟魏斌告假后换装出营,在街边置办了些礼品便步行前来赴宴。
“正是正是。”墨然为刚才的失神略显窘迫,但对于被人叫破身份并不奇怪,毕竟早上已然被安惟学认出,作为西北地区最大世家的嫡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家丁躬身行一礼,接过墨然手上的礼品道,“墨公子破费了。殿下与孙先生已在府中恭候,烦请入府相见。”说罢行一迎宾礼,甚是恭敬。
墨然心中不禁赞叹庆王府中连迎宾的下人都如此有礼,还礼后道,“有劳了。”
宁夏镇庆王府乃初代庆靖王朱檀所筑。这位传奇亲王受封宁夏后凭借其杰出的军事才能与眼光,大兴军屯,强兵足食,稳定了西线边防,为西北诸多城市发展创造了契机。更令人赞叹的是朱檀在建筑方面也有着颇深的造诣,据闻其初到宁夏镇之时,由于此地军民饱受北夷鞑靼一族侵扰,因而收缩城防,军镇的规模不足现今的一半。而朱檀却以惊人的魄力亲自设计和修筑了新城,延长阵线,又迁入五万民众以充实人口,宁夏镇的经济与风貌也随着规模和人口的扩张有了长足的发展。而在朱檀筑造的新城中,这座王府便是其建筑才华的集中体现。久居西北之人无一没听说过这座赫赫有名的“塞上明珠”,有太多的骚人墨客提笔赞咏过它的恢弘与奢华。它的筑造者朱檀亦擅长文赋,有颇多名篇金句流传于世,其中一句“地连紫塞三千里,水映朱栏十二层”便是对这一宏大建筑的生动描画。据闻王府府墙高过一丈,周三里,而作为西北重镇的宁夏镇周不过九里,足见庆王府规模之大。
墨然在凤阳时也时常出入靖王府,对王族的奢靡生活并不陌生,但此时随着家丁一路穿门过殿还是不禁为庆王府的奢华所震撼。墨然向来厌烦许多豪门宴请宾客时把宴会厅置于深宅之中,只为能够引领宾客经过装潢较为华贵的府苑,满足其虚荣心,彰显地位与财力。今日虽也是相似的套路但墨然却深感不虚此行,一路上碧瓦朱檐,雕梁绣柱,让人目不暇接,如漫步琼台玉阁之中,相比之下名镇一方的墨家宅邸真如鸡窝一般。墨然正自陶醉,忽觉前方清风扑面,一片蔚为壮观的园林映入了眼帘。墨然听说朱檀生于南国,尤爱苏州风格的精致园林,这点倒与墨然有些相投。朱檀在宁夏镇及周边修筑了诸多园林,其风雅之名也因此流传,但墨然还是惊叹于他在自己豪华的王府中也留了如此一片被高楼环抱的超然之地。
墨然随着领路的仆役步入其中,在高楼广厦中的这片园林没有丝毫的格格不入,鸟语花香,相映成趣,众多水榭亭阁也建造的颇为考究。不多时,墨然被带到一座名为丽景园的精致小楼之前,楼前石柱之上密密麻麻的刻着不少字。墨然近前一瞧,确是一篇歌行。歌行乃时下十分流行的一类诗赋体裁,形式格律灵活自由,言词整齐流利,音节婉转和谐,朗朗上口,易于成诵,受到当代诸多文学大家的追捧。
柱上的歌行大约两百字上下,题曰《端午宴集丽景园序》,描述的是靖庆王朱檀与诸多宾客在丽景园宴游的盛景,诗文叙述生动,格高韵美,实乃一篇佳作。诗文一侧署名凝真,墨然不由得皱眉,自忖从未听说过此人之名。
一旁的仆役见状说道,“凝真乃先王自号。”
墨然恍然大悟,原来是靖庆王遗作,再次暗叹这位王爷倾世的才华,但如此佳作没有流传天下,实为可惜。
尚在门前墨然便看到丽景厅中人头攒动,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想来今日宾客颇多。果然,墨然由仆役引入偏厅后便看到厅中或站或坐不下四十人,刚刚步入偏厅便有人奉上餐前酒。餐前饮用开胃酒的习俗传自西域,近些年在高级宴会中屡见不鲜。墨然端起酒杯来轻啜,入口温润,果然有清胃暖腹之效。但墨然向来喜茶不喜酒,心知此酒必然不凡,但也喝不出其中门道。
忽听身后有人道,“墨公子贵客,区区却未及远迎,失礼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