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公府,玄武园
陈昕小心翼翼的端起桌上刚刚泡好的五参茶,三步两脚的冲出厨房延长廊向北疾步走去。一路上脑海里浮现着那个干瘦老头尖酸刻薄的责罚自己的情景,看来今天这顿板子是逃不掉了。想到这里眼圈儿一红,平时府中参茶宴客多用上等人参乌龙茶,今天那总管老头却偏偏要自己泡这稀奇古怪的五参茶,材料普通工艺火候却还那么考究,老东西平素严苛,自己做事儿稍有差池怠慢他便大发雷霆,轻则一顿喝骂,重则板子伺候。真不知这府上是来了哪一路的神仙,却要害苦了自己。
陈昕正自走神,突然一脚采空失去平衡趴在了地上,心想坏了,摔了这碗五参茶耽误了时辰那老东西非打死我不成。正绝望间却发现似乎没有听到瓷碗摔碎的声音,抬头一看不觉深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一只枯瘦的手臂稳稳的接住了托盘,托盘上茶杯里的水却一滴也没有洒出来。陈昕此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忙趴下磕头道:“王总管恕罪,昕儿愚笨,昕儿该死…”
此人正是晋国公府的总管家王竺山,府内上下百余名仆役皆由他调遣。只是这老头脾气素来古怪,喜怒无常,暴躁起来经常因一点小事儿责罚下人,仆役多敢怒不敢言,背地里称他“罗刹王”。
王总管白了一眼趴在地上语无伦次的陈昕,说道:“没用的东西。”说罢,扭头朝东面的上房走去,留下一脸诧异却还在瑟瑟发抖的陈昕。
王总管走到门前轻声咳了一下,恭敬的说到:“大少爷,五参茶好了。”接着,轻轻的推开了虚掩的门,看到窗边一人长身玉立,正看着窗外出神,丝毫没有在意王总管的到来。
入夏已深,遥水河上多是乘夏出游的人,唯有窗边的身影与这窗外的喧嚣浮华格格不入。王总管呆呆的望着面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往日的面容本来清晰却突然的模糊起来,刹那间,已是无法触及的遥远。
是硝烟,还是烽火,让他华发早生,可是,相比于岁月留在他面容上的烙印,心头那被抓破的道道伤痕更为刻骨铭心。他眉头紧锁,眼神中永存的淡漠,还有那一丝丝在他眉宇间跳动的暴戾,不是来自天赋的凶残之性而是在无数次徘徊在生死之间所感悟到的屠龙之心。他不动如山,五年的每一个夜晚,摧残人心的不是一个又一个的噩梦,而是醒来后比噩梦更为凶险的嗜血恶魔和万丈深渊。
这次,轮到王总管浑身颤抖了,茶杯和杯盖碰撞的“哒哒”作响,滚烫的茶水顺着托盘滴在他的手上却丝毫不觉。
突然之间,这种无形的威压消失了,王总管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此时的他已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晋国公府大总管,而是一个老态龙钟的七旬老奴。他看到的是一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虽然眉宇间那一股不怒自威之势仍让自己不敢直视,但嘴角泛起的那一丝笑容已让他想起五年前那个俊秀的青年。
“王叔,辛苦了。”墨羽温言道。
“大公子折煞老奴了。还请大公子保重贵体,趁热饮下这碗五参茶。”王总管不敢抬头,恭恭敬敬的说道。
墨羽接过茶抿了一口茶,突然问道:“这五年,他一直住在这个院子里吗?”
王总管一愣,似乎没有预料到墨羽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他迅速平复过来,恭声答道:“回大公子,自大公子从军那年起,南公子就搬进了这个院子,每日三餐都由老奴送至这间屋内。上个月初三老爷说这边的景致南公子定然看腻了,百合养气,有利南公子祛病。恰好然公子从军,南苑空了出来,遂请南公子移步到朱雀园的百合苑修养。”
墨羽点点头,回首对王总管说道:“这五年来我的心疾已去,再也没有犯过,这还多亏了王叔的秘方五参茶。”
王总管赶紧躬身道:“公子多福多寿,老奴不敢枉自居功。”
墨羽微微一笑,突然间一声闷雷,万里晴空转眼就被一片片乌云遮掩住了,细雨绵绵而来,在遥水之上泛起朵朵涟漪。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墨羽自言自语到,刚毅的眼神中闪过一瞬的柔情,但随后便是一声充满沧桑的长叹。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一个女子声音接到。声音如含娇细雨,当真媚到了骨子里,使人难以抗拒去沉醉其中。“本以为公子此番醉于风景,岂料还是念着在水一方的佳人呢。”
墨羽脸上那一丝的温存立刻被原本的凶煞之气吞没,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势迅速在屋中蔓延,仿佛温度也跟着骤然降低一般。
“你把他怎样了?”墨羽并不回头,冷冷的说道。
“没死,就是上了年纪总有些事情会记不太清楚。”女子踢了一下在地上瘫成一团的王管家,声音依旧是那么的粉腻酥融。
墨羽转过身,看到对面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轻纱遮面,身着无袖的绿色长裙,露出的肌肤细润如脂。虽看不清五官,但媚态如风,光艳逼人。墨羽淡淡的望着女子,目光中自有一股强势的威压,如千万柄利刃逼近,不容一丝的质疑。“以后再敢如此放肆,休怪我不留情面。”
女子一声娇笑,丝毫不为所动,媚声说道:“墨将军言出如山,妾身晓得。只是将军出入皆有高手随行,妾身想与将军说上几句知心话却不得机会,只能出此下策。另外妾身与将军相识一场,殊不知将军曾几何时留情于妾身呢?呵呵~”女子顿时笑得花枝乱颤。
墨羽不语,转过身继续静静的看着窗外,过了半晌才淡淡说道:“你究竟有何事?”
绿衣女子这才停止了笑声,整了整耳边的头发,说道:“自然是关于龙鳞石的事情。”
墨羽沉吟片刻,道:“龙鳞石的下落我自会查访,但这石头水火不侵,刀剑不入,我墨家六代子孙人丁稀薄,自无法解开这石中之密。找到后我会交由你们定夺。”
“龙鳞石的下落不劳公子费心,我们早已查到是万俟家的高手所盗,如今已为我们所截获。只是…在妾身看来,公子断言墨家六代门人无法解开这石中之密却为时尚早吧。”绿衣女子幽幽答道。
墨羽纵横沙场数载,定力之强已可冷眼生死,但此时却不由得微微一颤,冷冷的说道:“此处乃商阳墨门,还由不得你们恣意妄为。”
墨彤昂首,一敛妖媚之态,正色道:“我等负天师旨意行事,还望公子三思而行”
“轰!”又一声闷雷在天空炸开,晌午时分却漆黑如无月之夜,片片密云似浓墨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