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是傍晚四点,汽车、飞机、地铁、步行,气温很高,还拖着行李,汉灿精疲力尽,头痛欲裂。
那时她正坐在门口的汉白玉台阶上,静静地看他掏出钥匙打开矮栅栏门,将行李拖进花园,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他打开大门,将行李扔下,鞋也不脱,径直上了楼。
汉灿当然没有注意到她发白的嘴唇,微湿的头发。她当然也没指望他能注意到,毕竟旅途劳顿,暑气难挡还要倒时差,很辛苦的。她只是坐在那里,看天,吹风。其实没有风,夏日天黑的晚,太阳只斜斜地挂在那儿,欲坠不坠。
“你回家的时候我一定在。”她说。
他汗津津地躺在床上,浑身无力,头又疼又晕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坐在楼下等我回家,可是我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不知道要不要去看一眼。”
汉灿想着,身体却不愿挪动。太累了,心也疼。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堆在脑子里,遇热膨胀沸腾,头盖骨快要爆掉。不论是初中还是高中,抛物线总是被当作重点,被不同的老师用不同的语调讲解,一遍又一遍,无休无止,就像被咀嚼一遍又一遍的鸡胸肉,恶心又无味。为什么人要有记忆,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咕嘟咕嘟全部涌了出来,为什么涌出来之后还要沸腾汽化,多占地方。
在飞机上的时候还是想起了外婆和母亲,考试和分数,老师和同学,摔倒后留下的伤疤,攥紧又生生放下的拳头,想说又吃到肚子里的话,现在那些陈年往事又涌了出来。要是把记忆倒进烧杯,用酒精灯加热,它们或许会完全蒸发掉。或许不会,水分蒸发,记忆结晶成沉甸甸的一块,或者烧糊了死死地结在烧杯底部,变得面目全非。
是自己记性太好,所有的事情都能存下,只是存下却没有倒出去的口子,事情越积越多,或许哪一天头就真的爆炸了。
想她的时候不够专心,才会让其他的事情趁虚而入。
起床兴冲冲走到楼下,她不在。心里空落落地走上屋顶花园,或许看看落日会比较舒服。
她就在那,坐在藤椅上,面朝漫天的彩霞。金色的阳光给她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芒。没有归燕,没有人语,没有风动。河面平静,微波粼粼。还没到跳舞的时间,公园里没有聚集过多的人群。不谙世事的知了扰了这份宁静,不停地聒噪。落日的光芒环抱着一切,藤椅环抱着她,她环抱着手臂。
“你不好好去躺着,上来做什么。”她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头也不回地说,此刻头发已经全干,“河面上没有货船,以前傍晚常有的。”
汉灿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他俩中间隔着小小的圆形茶几。
没有话语,就像那天在学校的天台上看操场一样。
最后一丝霞光被黑色吞噬之后,她站起来说:“回去吧。”
和那天一样。
两人默默回到房间,汉灿盯着她的眼睛,慢慢解开她的衣带。在脱去她的衣服的前一秒钟,她握住了他的手,微微摇头。她的眼里是恳切,是无力的哀求和某种欲言又止的倾诉。她所表达的情感似乎不很坚定,仿佛在细雨中飘零的花瓣,仿佛薄薄的宣纸,一戳就破。她的瞳仁里是他的模样。
他还是脱掉了她的衣服。衣服下是缠了绷带的她的雪白的肌肤。空气中都是她的香。
他脱去自己的T-恤,吻上她的嘴唇,扯掉她的束发带,慢条斯理地解开绷带。
他打量她的一道伤口,不问受伤缘由。
他握紧拳头,咬碎牙齿,额角的青筋突兀。很疼,这感觉却又令人着迷,仿佛所有积压在心底的东西都随着身体的疼痛腐烂变质消失在泥土里了。
他牵着她走进浴室,不开灯,打开水龙头。热水触到肌肤时是透明的,流进下水道的时候却变成腥味的红——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渗进了黑暗的地底。
听不见知了的哀嚎,耳边只有流水。
鼻孔因为兴奋而微张,嘴唇相触
疼,令人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