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乾五十年的这一天,飞雪总是格外的变多起来,朝廷拜天仪式刚过,前一日还是气爽天高,这日午时刚至,天色便像没能拿到糖果的孩子,说变就变,只看见白色的天幕被一片灰中带橙的翻滚幕布所笼罩,不到一会儿的时间,就开始哗哗的再一次下起了迅疾的飞雪,那白雪密密麻麻,迫不及待地席卷了整片天地。
张年遥总感觉这一幕万分的熟悉,仔细一想,就在很久以前,不知第几年的重阳节前夕,这天色不也还是那个老样子,先是灰中带橙,然后呼啦啦的飘起密白的雪花;现在看来,竟恍然一笑,她觉得天下雪天都一样,差不多的套路。
许是白雪初下,张年遥从房中走出去的时候,那白雪还没能笼罩了全部的北地,飞落的积雪才刚刚入地,马上就被吸收了昨日太阳的大地深深引纳进去,融了化了再看不见丝毫的踪影。
张年遥整个人自负得很,她行走在漫天的落花飞雪地里,任由头上那片天空的雪花飞落在她的斗篷身上,也没有差人打个雨伞给她,只是脚步匆匆。听说庶娘生病了,她想前去看望一下她。
年轻的庶娘躺在一间狭小的茅草房子里面,很难想像有钱又奢华大气的张家府邸,还能有一个这样居住的地方,真是难为他们了,竟把这样的地方寻找出来,就为了给她亲爱的庶娘居住。
张年遥轻轻推开了茅草房子的破败的大门,刹时外面的狂风卷动着飞舞的飘雪夹杂着滚滚寒风袭扫了进来,张年遥眼疾手快一关大门,但面色苍白的庶娘还是咳嗽了两声。
“孩子,你不该过来。”庶娘长得一张瓜子的脸型,头发浓密斑白,年约三十来岁的模样,已经双鬓如雪,额头满是三河皱纹,张年遥看得心里好一阵儿的发疼。
这是她的庶娘,一个苦命的女人。庶娘面容非常的秀美,许是因为生病了,脸上带了些病态的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她长着一对愁苦的倒八眉,使人一看这眉头,就觉得这女人怕是人生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以至于心里真苦,令得一对儿浓黑的密眉都成为了倒八字。然对于庶娘来说,这却是天生的。
只是庶娘她这么一个女人,说苦,却也是真苦。庶娘年轻的时候爱上了张府的二少爷,背井离家与他私奔了过来,本是嫡夫人的命格,最终却只是变作了一个小妾,后来居上的第三者成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显示自己有多么幸福,对于本该是嫡夫人命格的庶娘来说,那心肝儿,就跟在用刀子在挖动似的,偏生老爷不再爱她恋她,心里又如何不苦不酸不涩?
张年遥走过来,端了桌子上的茶壶就开始倒水,却发现这茶壶里的清水一点热烫的白烟儿都没有冒出来,不由眉心一皱,把那茶杯儿放到自己嘴边碰了一下。
“别喝!”庶娘眼睛一瞪,急切的说道,然而又引到了身上的病症,她重声咳嗽了起来,待好不容易缓了一会儿的气过来,庶娘轻言细语的解释:“那茶水已经三天没换了,怕里面会有小虫子,你不能喝。”
张年遥嘴巴一抿,她已经喝掉了一小口,然这话却不能告诉庶娘,否则她心里便会又是十分的担忧心疼。她会让自己去看一下郎中。
“这茶水,”张年遥垂下眼睛,声音干涩的说道:“竟然已经三天没换了么?”
张年遥悲哀的抬起了眼睛,把瞳眸扫向床板上睡着的庶娘:“你还不争么?庶娘?她们都已经无视你到这种地步了。”
“争?”庶娘感伤的摇了摇脑袋,就是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她便已经觉得自己又开始头重脚轻的发晕:“我不想争,也不愿争,是我的当是我的,不是我的,强求也是没有丝毫的用处,我可怜,她难道就不可怜么,我们都是张府后院的女人,一群可悲又可怜的凄苦虫。”
“她哪里可怜!”张年遥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庶娘,两眼几乎滴血,声音悲泣的说道:“庶娘啊庶娘,从来只听新人笑,谁人闻得旧人哭?!庶娘,你不争,我便帮你争!”
“不要!”庶娘转过了眼睛,看着张年遥决然离去的背影,低声喃喃的说道:“你争不过她的,从前都没有争过,更何况现在,我老都老了。”
张年遥脚步一停,扭过半边身体,举了手中的茶壶说道:“庶娘,我去帮你换水。”庶娘的心里这才些微松掉了一口寒气。
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张年遥打来了一壶新的净水,把它放在了桌子上面,倒出满满一杯,便见那壶中清水舀舀流出,那升华的热气腾腾飘浮在空气之中,很快就开始变得散了淡了去。
张年遥端着手中那粉彩色的古式茶杯,倒了一茶蛊热水回来,当然茶杯茶壶还都是热水消毒过的,她将茶蛊搁在炕几上,再扶了庶娘的后背坐起来,先是贴心的塞了一个坐垫放在她的后背那里,然后一手揽着她的身体,一手将茶蛊端到她唇边喂她:“庶娘,慢慢喝,你小心一点。”
庶娘轻轻低低的嗯了一声,张年遥这茶水喂送得不疾不缓,庶娘喝了茶水以后,张年遥便把茶杯放回了原位,然后坐在了她庶娘的身边,为着自己的庶娘掖了一下被子角儿。
“庶娘,你时常不能出门,遥儿就给你讲一下外面发生的事情罢。”声音低低轻轻柔柔。
庶娘眼睛里面有一丝闪烁的神彩晃了过去,她微微轻浅的笑了起来:“嗯,你说,我听着。”
张年遥低缓轻柔的声音,好像一道催眠的曲子,庶娘在她缓慢的讲述之下,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很快一道低慢的打鼾声音缓缓轻响了起来。
张年遥眸中藏泪,唇角却挂着一道温柔的轻浅笑意,眼睛满怀深情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庶娘。
她在房中坐了一会儿的时间,就站直身体,最后又低眸多看了一眼睡着的庶娘,然后便就转身走了出去。
就在她开门的一刹那,庶娘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微蹙着眉心又把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温柔的睁了开来,她盯着张年遥离去的方向,那里一扇破落的大门,已经缓缓的阖上了,庶娘心中一阵失落的伤心,她睁了漂亮的大眼睛躺在床上,心里满是遗憾,再也不肯轻易的熟睡过去。
等到张年遥拿回了一些汤药推开大门走进屋里的时候,第一眼对上的就是庶娘如水心虚闪烁的大眼睛。
张年遥一看这情形,哪里还有甚么地方不明白?她本来就是一个聪慧如雪的女孩子。于是立起了漂亮的柳眉:“庶娘,你又调皮捣蛋不肯睡觉了!”
像在训斥孩子一样的语气,却让庶娘可爱的吐了吐舌头:“年遥,庶娘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