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除了雷声和闪电,终于开始下雨了。
这是场暴雨。
雨点打在屋檐之上,噼里啪啦的响。
屋内独孤信坐在墙角,胸前一片血污,喘着粗气。
墨仇站着,音落坐着。
墨灵儿也来了,此刻正拿着刀,将刀架在音落的脖子上。
音落此刻没有看父亲,也没有看墨仇,正看着墨灵儿一动不动。
墨仇一句话将独孤信呛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独孤信不说话,墨仇好像也不着急。
但其实他此刻很急,他知道答案就在眼前。
若这世界上有一个人知道父亲家人如何会遇难,那一定便是眼前这个人。
但他却不能急。
因为他面对的并非普通敌人。
这个人他很熟悉,又很不熟悉,他只要一个大意,之前所有的努力换来的就是一场空。
他慢慢的朝他走了两步,一字一句道:“独孤叔叔,你知道我来是做什么的,我就不再多言。我要开始问了,我有一事事先言明,我只听真话,若是有半句虚言,我知道你最疼的便是她,我先杀她再杀你,音落早已不是我认识的音落,但我也再也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我了,还请独孤叔叔慎言。”
他不等独孤信开口回应,继续道:“我父亲是如何死的?”
他声音很慢,但却在发抖。
说完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独孤信,仿佛要吃了他一般,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独孤信听他问这个问题,先是一愣,后又仿佛回过神来一般道:“你父亲,你父亲是被东夷人杀死的!”
闻言墨仇将插在腰上的刀一下抽出,一刀便向独孤音落砍了过去。
看那架势,独孤音落必定命丧黄泉。
独孤信眼看女儿性命不保,大声道:“住手,住手,我说,我说!”
刀在独孤音落头上硬生生停了下来,刀剑已经刺破了她额头上的皮肤,一颗血珠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与泪水混在一起。
她看到了墨仇的眼神,再也不是清欢哥哥的模样,看着她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的冷漠。
独孤信平复了一下情绪,墨仇也将刀抽了回来。
独孤信稍微缓了缓道:“你父亲和家人真的是被东夷人害死的,我没有骗你,只是东夷人没有亲自动手而已。”
墨仇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独孤信接着道:“五年前的一天,有人呈上来一份密报,是一封通敌信件,那上面,那上面,上面是你父亲与东夷人密谋弑君夺权的全部过程和计划。”
说完他看了看墨仇的脸色。
墨仇并没有动,也没有打断他,只是明显震了一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独孤信接着道:“那告密之人被国君当场斩首,截获情报之地的知情人也被斩首,因为只凭一封书信,国君不可能相信,只说是一派胡言!当时我也在场,只当作一个笑话。哪知道那信上所写,在未来的三个月里,都一一应验,包括年节的城防军,包括,包括在你家由你两个兄长接应,作为东夷人的藏匿地点,全部都一一应验,国君不得不信。于是派我,派我去请你父亲回去解释,兄长当时——”
正要往下说,墨仇打断道:“闭嘴,你不配叫他兄长。”
独孤信一怔接着道:“你父亲当时要去边关慰藉三军,我与魏诚在后面追他,最后在云景城外百里之地与你父亲汇合,两波人马就要汇合之际,突然间杀出很多东夷人朝我这边杀来,之前我并不知道是东夷人,是因为拼斗之中,将那群黑衣人面罩扯下来,才看清楚。当时事出突然,对方人又太多,源源不断,我们拼杀了好几个时辰,队伍早已经拉的很开,首尾不能相顾,最后我被人砍断一只手,护卫舍命将我救出,我才捡了一条命。我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我便听说,便听说你父亲也战死了!我修养了十几日,便回到了都城。回去之后,便听说,听说你母亲和家人已经全部都,都没了!我去问国君,国君只告诉我一句话,那便是元帅以身殉国,家人也惨遭杀害,后面就什么都不在说了。”
墨仇听到他讲的这些浑身便开始发抖,仿佛不愿意去听那段历史,但又不得不听。
他缓了缓对着独孤信声音颤抖的问道:“我父亲死于黑衣人之手,我母亲呢?我祖母呢?我兄长呢?我姐姐呢?她们是如何死的?”
独孤信有些闪躲,墨仇又将刀,缓缓抬了起来,喘着粗气嘶吼道:“若是你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全家除了你自己一个人都不剩,你还会在意什么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么?”
他的意思便是,此时若是再不说实话,独孤音落必死无疑。
独孤信看见他疯狂的眼神,接着道:“她们,她们是国君杀的。”
墨仇上去就是一脚,踢在他的肩膀,将他踢翻,吼道:“你说谎,我母亲便是国君的堂妹,我从小便在皇宫长大,那是我堂舅!”
说到最后声音逐渐变小,仿佛也没有什么底气。
独孤信被他踢倒,撑起身体也对他吼道:“你当真可笑至极,那夜在你家搜到东夷人就有几十人,你兄长他们如同那告密信中所说,也在家中。你父亲又在千里外战死,那时你叫国君如何面对,若是你,你会不会怀疑?若你是国君,即便有一丝可能,又可不可能冒险不杀?自古帝王之道,哪个不是铁血无情,帝王之家又有谁能有半点亲情,哪个不是另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个,如今楚国的元帅、国家的栋梁勾结外敌?我猜,我猜,定是国君他,他已无法收拾这局面,又听到你父亲的死讯,便将错就错,将所有知道此事之人通通抹杀,只有如此既不伤害大楚国威严,又可以将,将可能的威胁彻底铲除。”
墨仇嘴角已经渗出血液,显然是咬牙之时将嘴唇咬破,双手握拳不住颤抖。
过了良久,咬牙切齿开口道:“你将所有黑锅都扔给了国君,可有一点你却扔不掉,五年前追杀我那些黑衣人,都是军中死士,我那时不懂,但是九斤叔叔却是行家。你们瞒不住他,那些黑衣人都是你所派遣,还有什么狗屁三兄弟远赴疆场,慷慨就义都是你所为,为了制造我已经死去的假象,然后再千里追杀于我,便是想让元帅府一个不留,就能隐藏你们屠杀忠良的恶行,还有今日十里落英街,你真是手笔不小,先用音落约我探我虚实,再找两个人故意械斗,看我修为几何,你当我还是五年前的纨绔子吗?”
墨仇说完已经是嘶吼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遮盖了屋里一切的声响。
否则外面的士兵早已冲了进来。
独孤信说完了那些话仿佛认命了一般,瘫坐在地上道:“黑衣人死士是我派遣,就在我回来听说元帅府全部遇难后,我去问国君,他交代我那句话以后,我正要离开,他将我叫住说,说既然是灭门惨案,那便是灭门,有一人活着就不是灭门,这事情就交给你去办,要干净,不可有后患,若是办不好,你就别回来了。”
他每说一个字,墨仇的心就随着颤抖一次。
五年来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也想过与国君有关,与独孤信有关,但是没想到是如此直接。
他一阵反胃。
他知道这世间丑陋肮脏,却也没想到可以如此的恶心,这人心究竟怎会如此!
独孤信接着说:“国君对我也动了杀心,因为我们两家关系最近,若是我不杀你,死的便是我们全家!在他心里你父亲已经叛国了。勾结东夷人证据确凿!本就该诛九族。以这样的形式灭了满门,还给了元帅府一个忠名,又对世人有了交代,你们应该感恩戴德才是啊!”
墨仇大喝一声:“住口!”
他双眼不知何时也开始渗血,极其可怖,如同厉鬼一般。
他用尽力气嘶吼道:“你与我父亲同朝为官,亲如手足,你不知道他的为人么?要说他通敌叛国?要说他谋朝篡位?你自己信吗?信吗?他一生忠勇,为了大楚国披肝沥胆,操劳一生,到头来那昏君为一纸密告便屠我满门,你这生死兄弟连屁都不敢放,千里追杀于我,你们简直龌龊至极!”
独孤信反驳道:“起先我也不信,他也不信,可,可后来那信上所言全都应验,如何叫人不怀疑?我也有一家老小,若不杀你,我自身难保,你叫我如何抉择!国君之所以叫我去办,便是已经对我起了疑心,若我不杀你,死的便是我!”
墨仇缓了缓才道:“你说完了没有?还有什么是你知道的,没说的,我给你机会,你告诉我,我不杀你。”
独孤信沉思一会道:“我已经说完了,再无隐瞒,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就一样,我知道你杀我是该杀,但音落是被我利用,你看在,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放了她吧!”
墨仇不搭理他,此刻已经从悲痛欲绝之中平复过来。
他脑子已经在飞快的思考,这独孤信将事情推得倒是干净,不过他说的不无可能,国君杀人是有可能的,东夷人在元帅府应该也是真的。
但他记得秦冲临死之前对他说过,父亲带话给他一定要小心儒家人,证明杀他父亲的人里面有儒家的人。
九斤叔叔也说过这些人有儒家的人混在里面。
还有最后那个杀掉九斤叔叔的白衣人,不可能是皇宫里派过去的,那修为只有坐镇天阙城的二长老有。
但是他见过二长老,那人并不是他,他推断那人与儒家也脱不开关系。
但这独孤信却绝口不提儒家的人,这里面又是为什么,他要隐瞒儒家参与此事,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
想着便开口问道:“儒家的人为什么也要杀我?”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独孤信明显一震回道:“儒家人为什么要杀你,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派遣死士去追杀你,还有联系江湖上的一些势力来杀你。”
他说的顺理成章并无不妥。
墨仇一时也想不到好办法逼他就范,只好又举起刀要砍杀音落。
这次独孤信并未妥协,只是大喊真的不知道。
墨仇知道今晚难以再问出其它消息,至少知道了是谁杀死自己全家,虽然真相残忍但是真相就是真相,总比蒙在鼓里的好。
但是,他决不相信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以导致灭门,这里面必定有阴谋。
但那封密信,那封密信的内容为何会一一应验,是谁在幕后操控冤枉他父亲?
这天子脚下如何能一下出现几十个东夷人藏在元帅府,他兄长那日为何要回家?儒家为何突然出现杀了父亲?杀害赵九斤的人到底是谁?这件事情到底与儒家的谁有关?这需要再查下去。
他问独孤信道:“那封密信你看过没有?”
独孤信点头,接着又说:“但我记得不清楚了。”
墨仇道:“拿纸笔,将你记得的内容写清楚,另外,告诉我当年你们在哪里遇见我父亲?在哪里遇袭?你在哪个城池得救?还有当年跟这件事有关的人的名字,我都要你写下来,一个都不许漏,特别是云景城的人!”
独孤信依言将所有事情,密信内容,自己记得的部分都写的清清楚楚交给了他并开口道:“这上面的名字基本都不在了,你可以去查,国君不会留活口的!”
墨仇看他一眼道:“在与不在不用你管!”
墨仇接过那张纸看了一会,折好后放在怀里,看着独孤信。
独孤信知道自己该上路了,一脸的释然。
是的,是释然。
墨仇提着刀一步步走向独孤信。
此刻独孤音落一把推开墨灵儿,一个箭步挡在了独孤信前面。
她张开双手挡住墨仇,一双眼睛死死看着墨仇道:“是我骗你在先,你杀了我吧,不要杀我父亲!”
说完眼泪便流了下来。
墨仇走到跟前吼道:“我今日不杀了他,我只要走出将军府,等着我的便是漫天的追杀,你们当我傻吗?让开,你只是骗我,罪不至死,你走吧,独孤信必死无疑!”
独孤音落看着他的眼神竟然吓得后退了一步,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在自己身边被杀死。
只见她扑通一声,竟然跪在了墨仇面前。
墨仇这次倒是愣了一下。
音落开口道:“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是我害得差点让你死在今晚,我把命赔给你,你,不要在我面前杀他,他无论做了什么,他都是我父亲,是我父亲啊!”说着已然泣不成声。
墨仇见他如此,拿刀的手慢慢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