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仇见独孤音落如此,握住刀的手,慢慢的松了下来。
独孤音落斩钉截铁地接着说道:“你放过他吧,若是你要杀,请你一定先杀了我!”
墨仇站定在当场,没有再往前。
他眼中的血还在往下流。
他的心在剧烈的震动。
仇人就在眼前,杀了他,至少就报了一半的仇。
虽然这独孤信百般狡辩推脱,但墨仇如今不是三岁孩子,他知道独孤信必定还有所隐瞒。
只是他确实对于音落下不去手,无法真实威胁到独孤信。
此刻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外面的大雨声。
突然独孤音落只见眼前一花,墨仇已经不见。
接着便是一声惨叫,独孤音落心已经沉下去了。
赶忙扭头看她父亲。
只见独孤信一声惨叫之下,那本已经断掉的左手带着整只胳膊已经飞在天上。
鲜血喷射而出。
独孤音落看见父亲胳膊被砍,心下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她知道墨仇不会再杀她父亲。
墨仇此刻已经往门口走去。
他对墨灵儿道:“我们走吧。”
墨灵儿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句话没说消失在雨中。
独孤音落抱着父亲,坐在地上对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那想要说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雨还在下。
已经三更。
雨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
雨中墨仇与墨灵儿浑身已经湿透。
墨仇一言不发就这么一直走着。
墨灵儿也不说话就这么跟着。
只见墨仇扑通一声跌倒在雨中。
墨灵儿赶忙上前将他扶住,不让他躺在地上。
凑近一看才看到他双目赤红,正是不停的在哽咽,泪水流下来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墨灵儿见他痛苦至此,开口道:“我回去杀了他们?”
墨仇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我不愿与他们一样,他们是禽兽,我还是个人。”
他今晚听到这些,如同再经历一遍满门被杀。
他本来就身负重伤,全凭一口气撑着去找的独孤信。
此刻再也没有半分力气,半躺在墨灵儿怀里晕了过去。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将落英街上的血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仿佛要狠狠的把这一夜得罪恶冲洗干净。
墨灵儿用尽全力将他托起朝着刚才的客栈走去。
次日清晨。
墨仇睁开了眼睛,见墨灵儿趴在他床前。
墨仇爱怜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墨灵儿被他摸着头,醒了过来。
抬眼看见墨仇正看着他,赶忙开口道:“你没事了吧?饿么?”
墨仇心里顿时一阵暖流。
在这冰冷的人世间,至少还有她能让他感到暖意。
他摇摇头道:“我不饿,你的伤如何。你自己肯定没有包扎。”
说着就要起来。
当他看见墨灵儿身上一身的伤,顿时一阵心疼。
他只顾自己,完全没有在意墨灵儿也是一身刀伤,疼痛无比。
但她一声都没有吭过,只因为不想给他添麻烦。
墨仇坐了起来仔细的将墨灵儿身上的伤都检查一遍,敷上了药,再一一包扎停当。
墨灵儿开口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墨仇心下其实已有计较。
昨晚他本想变回墨仇的样子,带上面具,潜伏在都城,伺机进入皇城。
他要找他那国君舅舅问个明白。
但是转头又想,此事还有很多地方都不甚明白。
先别说他能不能见到国君,即便能够见到,那国君若如同独孤信一般的说辞,说父亲通敌叛国,预谋弑君夺位,且证据确凿,他肯定无言以对。
即便能够杀了那昏君,还会背负与父亲一样的罪名,若是杀不了他自己又身死,那时才叫真的得不偿失。
其实大概率是进不去的,因为这城里有个亚圣还是国君的舅舅。
为今之计,只能先去当年父亲出事的地方查探,即便物是人非,也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他只要带上面具,再让墨灵儿摘下面具,追杀他们的人便会失去目标。
打定主意便开口道:“我们先去云景城,看看我父亲遇害的地方,看能否找到些蛛丝马迹。”
二人在城里换了一间客栈。
确定无人跟踪后,墨仇与墨灵儿换了衣服。
墨仇带上了他在墨家执行任务之时那木讷青年的面具,墨灵儿则换回了真容。
二人身上都有不轻的伤,换了妆容,又换了一处住处,安顿下来便在房内足不出户,疗伤修炼。
墨灵儿的伤本来没有多重,墨仇更是自愈力惊人,五天以后两人身上的伤都已无大碍。
他们今晚要去一个地方,也是墨仇朝思暮想的地方,白天人多眼杂,晚上去应该是可以进去的。
墨灵儿本来担心独孤信会设伏,但墨仇判断此刻是最安全的。
之前派来的那么多人都没有能杀的了他们,独孤信即便再要追杀他们,也会重新部署,不可能在冒险让黑衣人或者实力不够的人来杀他们,因为容易引火上身。
万一再杀不成,墨仇再到将军府找上他,他定然难逃一死,独孤信没有这么笨。
再有元帅府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存在,现在按照独孤信提供的相关人的名字,墨仇应该马上去找这些人的下落。
所以云景城肯定是埋伏丛丛,元帅府此刻反而是最安全的。
子。
已过,墨仇从床上坐了起来,墨灵儿也起身道:“现在就去么?”
墨仇点头,二人回复楚清欢和墨云的面容,再将脸蒙上,从窗户一跃而出。
他们之所以要换回来是因为,即便在元帅府有所打斗,也不可能暴露墨仇的身份,以后就不必害怕追杀。
二人如黑夜之中的幽灵一般,在屋顶之上穿行。
今夜月朗星稀,是个不错的天气。
他二人轻功都是极好的,基本脚不沾地,去势殆尽之时,单脚一点,人便又飞出去十几丈远。
如此奔了半个时辰,来到了元帅府最高的建筑议事厅的屋顶之上。
他拉着墨灵儿飞身下来站在了议事厅前。
这里已经长满了杂草,他没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这片宅子没有人敢再进来住,国君也没有将这宅子给任何人。
因此它就一直空着,荒废至今。
墨仇此刻却站在那里没有动,怔怔的抬头看着议事厅前挂的牌匾三个大字“求阙堂”。
他记得父亲在他小的时候拉着他,问他是否知道这求阙二字的含义,他回答不知。
父亲告诉他:“求阙有两层含义,一层是示意抱残守缺,可知这世间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做人便要时刻知道自己的缺点,守住自己的缺点时时警醒自己,不要犯错;这第二层意思便是,月满则缺,做人要永远有缺憾,不要去追求完美,因为一旦你达到完美之时,你便要开始走下坡路了,月亮便是如此,一旦出现圆月,次日必出现央缺。”
他当时听的似懂非懂,还有些不耐烦,如今却如此还念父亲对他的教诲。
这议事厅还在,却已物是人非。
走到门前,蛛网已经把门封上。
墨仇拉开蛛网,吱呀一声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里面的摆设与六年前一模一样。
父亲的书架上摆满了书。
文案之上,笔墨纸砚整整齐齐。
他坐在父亲生前坐的地方,对墨灵儿讲着他是如何调皮,父亲是如何罚他,说到有趣之处,墨灵儿被他逗得哈哈直笑。
墨仇也讲的脸上尽是笑容,一时间竟是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墨灵儿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开心,像个孩子一般。
自从认识他,他便是心事重重。偶尔也有笑容,但那笑容从不畅快,今日再说往事之时,却是笑的畅快无比。
墨仇明显没说尽兴,拉着墨灵儿到了前厅。
然后开始跟她讲在这前厅他是如何挨罚。
走到了祖母的厢房,跟她讲述着,祖母是如何宠他惯着他。
走到父母卧房,跟她讲数不清多少次父母为他操心的夜不能寐,甚至争吵。他当时都在外面听见了。
最后来到父亲的书房,书房两边挂的两幅字,一副曰“非宁静无以致远“,另一副曰“非淡泊无以明志”。
这两句是上古时期诸葛大家的《诫子书》中所言。
父亲经常让他看这两句话,这里也是他受罚最多的地方,一般罚跪都在此地。
他走到墙边,伸手取下一根戒尺,这是父亲气急之时,家法伺候请出的戒尺,如今还挂在墙上未动。
他走到父亲的桌子前坐下。
桌子上放着一本论语,他从小没少被这论语折磨,虽然他过目不忘,但却天性好动,坐不住,看着这书就犯困。
墨仇认得这本书,这本论语与其他不同,是父亲的手抄本。
小时候父亲经常拿出来翻,里面还有父亲的注解和笔记。
墨仇见到这书大喜过望,宝贝一样拿起来,而后看了桌子一眼,皱了皱眉,只觉得脑中闪过一丝不安。
他一时之间没想明白,便轻轻翻开,只见一张纸条掉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墨仇随手捡了起来,放下论语,打开纸条一看,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墨灵儿看他突然神色大变,赶忙上前去查看。
墨灵儿识字不多,拿过那纸条只看的懂几个字,也不明白。
就问墨仇道:“你怎么啦?这纸条之上说什么?”
墨仇回了回神,对墨灵儿道:“这上面写着,元帅小心,有人陷害。”
顿了顿又道:“这八个字应该是父亲看到后夹在这本书里的,应该在父亲遇害之前,收到的通风报信,但没有落款,可见这人是在极为危险之时给父亲的密信,无法见面也无法说的太多,只能让父亲去查,甚至这人都不敢确定这封信能不能到达父亲手中,否则就不会如此隐晦的说话。”
墨灵儿点着头。
墨仇继续说道:“这张纸条最大的线索,便是这张纸,我从小在家见得最多的便是这种信纸,他与民间所用大有不同,不仅颜色更深,并且纸张更加厚,只有军中才会用到,报信这人必定来自军中,他没在意这些细节,就用军中信纸写了这八个大字。”
墨仇拿起这纸条再次仔细的看了一遍,黑灯瞎火的他刚才没有看清,这纸条页眉之上有一个字,被死掉一半,看上去像个“云”字,又像个“示”字,又像个“天”字,大半部分都看不清楚。
他知道这军用信纸页眉都用印章盖的有大印,是哪个城防的就盖哪个地方的印鉴,这样方便管理归档查阅。
那写信之人定是很慌张,才漏掉这个细节,少撕了一点。
他心中已有计较:“今日本是来缅怀,没想到有此收获。既然军中有人向着父亲,那自然是只要找到这个人,便可以查到真相。”
想到此处,胸中一阵畅快。
将论语收好,将纸条也收好。
而后拉着墨灵儿来到父亲最后一次跟他说话的祠堂。
墨仇跪下磕了九个响头。
墨灵儿也不懂这些,墨仇跪下,她也就跪下了,墨仇磕头她也跟着磕头。
墨仇站起身来对着灵位道:“不孝子楚清欢就此拜别,不能光耀门楣,事发到今日也未能查明真相,但列主列宗再上,清欢必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让父亲蒙受不白之冤,为楚家翻案,让列祖列宗重见光明!”
说罢拉着墨灵儿转身出门。
随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因为他怕无人来打扫,风吹日晒,这祠堂破败的更加快。
楚清欢走了,不知何时他还会再回来,父母在时尚知来路,父母故去便只剩归途。
回到客栈,墨仇整夜在思考这告密之人到底是谁。
那个页眉之上若是个“云”,那便是云景城是有可能的。若是个天字,那么便是“天兰城”,天兰城与独孤信说的截获情报之处是一致的。
总之这两处都要去查探,想着想着便睡了。
次日一早。
他们退了客栈,墨仇又带回面具,灵儿将面具摘掉,以新的身份买了两匹快马,一路东去。
他们要去云景城先看看,查探一番。
出得天阙城,并无人跟踪阻拦,墨仇心情也是大好,毕竟有了目标可以去查。
就这样走了几天。
第七天时,他们进了一座大山。
二人将马放生,进了山里。
两人远远的听见流水声,顺着水声走近一看,眼前一面瀑布从天而降,如同天幕,煞是好看。
墨灵儿脱了鞋袜,她本就在山里长大,特别喜欢这山水。只见她两只脚扑通一声便踩了进去。
墨仇见她开心,也不阻拦,毕竟灵儿跟着他也没有多少日子像这般开心,便让她好好玩一会。
墨仇对她道:“灵儿小心,莫要割伤了脚。”
墨灵儿对他嘻嘻一笑道:“你快来,这水冰凉得很,与我那时的水一般。”
墨仇不想扫她的性,正要上前。
突然见墨灵儿脸色突变,身子一晃,噗通一声仰面倒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