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是华灯初上。
震远镖局内,更是灯火通明。
人来人往,忙个不停。
与往日不同的是,每个人都有一种恐惧藏在心底。
二十六具尸体尚未放入棺材,都临时摆放在镖局的后院,用白布盖着。
一字排开摆放在地上,让人觉得既恐惧,又有些说不出来的诡异。
以前镖局也死过人,但一下死了这么多,还是头一次。
东方玉梅的尸体缝合后,就摆在正中间位置。
东方普静看见尸体,目毗迸裂,沉声道:“我与那厮势不两立。”
看到三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女儿,现在却静静地躺在地上。
西门长恨只叫了一声“梅儿”,就又晕过去了。
东方普静把她扶住,然后让下人把她扶回后堂。
独孤云天目光及处,看到这么多尸体,也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好狠辣的手段。”
欧阳中原下车之前又另换了一套藏青色的劲装,右手挽着独孤云天的左臂,跟他并排着走了进来,看到地上躺了这么多尸体,不由自主地“哎呀”一声转过身去,将螓首靠在独孤云天的左肩上,浑身不住地颤抖。
独孤云天定一定神,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说道:“不怕,有我在。”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闭着眼睛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的欧阳中原,仿佛获得了莫大的勇气。
她勇敢地站直了身子,同时不忘伸出纤纤玉手,紧紧拽着独孤云天的袖子不放,仿佛怕他离她而去。
独孤云天用手揽着欧阳中原纤腰,两人一齐在东方玉梅的尸体前拜了四拜。
他不忍再看东方玉梅的尸体,走到另一具尸体的前面,蹲下来。
欧阳中原也跟着在独孤云天身旁蹲下,她可不敢看尸体,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独孤云天,俨然一副很崇拜的样子。
东方普静道:“这是我们镖局的得力缥师陶青山!”
接着又说道:“他用一双日月钩,左右双飞,不是寻常可比。”
独孤云天横移一步,半蹲下身子,伸手挑开了陶青山的衣襟,接着说道:“灯来!”
一个镖师将灯笼移近。
惨白的灯光下,伤口附近的肌肉更有如死鱼肉一样,东方普静即时道:“是刀伤!”
独孤云天道:“那柄刀必定非常锋利。”
“再看看其他尸体。”独孤云天长身而起,从一个镖师的手中取过灯笼,向前走去。
欧阳中原则拉住他的衣袖,紧紧跟随在他身旁。
东方普静也跟了上来。
三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这是张半湖,用一把大环刀,武功尤在陶青山之上,是他们之中,武功最好的一个。”
独孤云天目光一落,道:“两刀毕命!”
东方普静握拳道:“那个人好厉害的刀法,好狠的心肠。”
欧阳中原道:“对于他们的武功,东方前辈当然瞭如指掌了。”
东方普静道:“嗯。”
独孤云天道:“这样说,能够这样轻易将他们斩杀刃下的人,江湖上只怕不多。”
东方普静无言点头。
独孤云天在每一具尸体的前面,都停下来,细意打量了一遍。
欧阳中原以袖掩口,扶着独孤云天的肩膀,绕着那些尸体走了一个圈。
到他们回到原处,欧阳中原依旧望着独孤云天,问道:“弟弟你……你发现了什么?”
她声音发颤,虽然与独孤云天寸步不离,依旧感到莫名的恐惧。
独孤云天道:“他们都是死在刀下,而且都是一刀致命!”
独孤云天又道:“刀伤一样,若非握着一样的刀,武功相若,那杀他们,只怕就是一个人。”
欧阳中原轻轻说道:“听起来像是有道理的样子。”
独孤云天道:“绝无疑问,杀他们的人是一个用刀的高手,一刀致命,毫不含糊,好像这样的用刀好手,非但这附近没有,江湖上只怕也没有几个。”
他目注东方普静,皱眉问道:“江湖上用刀的高手,除了前辈之外,还有什么人?”
东方普静苦笑道:“江湖上用刀的人只怕很多。”
接着问独孤云天道:“独孤世侄,以你看,我们应该从哪方面着手调查?”
独孤云天叹了一口气,道:“前辈不是说,有一位叫春梅的姑娘,侥幸从刀下逃生吗?”
东方普静苦笑道:“这两天为了梅儿的事,将我弄得都弄得昏头昏脑了。”
这时,一位老妈子忽然走到东方普静面前,说道:“老爷……”
东方普静看见她,急忙问道:“孙大娘,莫非春梅已经醒转了?”
孙大娘道:“是的,老爷。”
“很好”东方普静转向招呼独孤云天和欧阳中原:“我们去看看春梅,问清楚她一些。”
独孤云天点头道:“也许她能够提供我们一些线索。”
“走!”东方普静当先大踏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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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也仍亮着灯。
春梅的脸庞上灯光下苍白之极,她失血实在太多,所以精神看来仍然很疲倦,但比起方回镖局之际,已经好多了。
房中蕴斥着药香,春梅的伤口已经敷上最好的金创药,亦包扎妥当。
她起来之后,孙大娘亦已将煎好的一帖补血提神的药汤给她服下。
她仍然卧在林上,目光有些呆滞,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一直到脚步声入耳,她的目光才开始了转动,却没有转过头去。
那在她,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坐起来对她来说也是一样。
她首先看见了东方普静,眼泪不觉流下。
东方普静立即安慰她,道:“这件事你已经尽了力,用不着难过。”
春梅呜咽道:“不知道小姐现在怎样了?”
东方普静眼角的肌肉抽搐一下,道:“生死由命,你也不用担心她。”
他一指身后的独孤云天,对春梅说道:“这是独孤云天,独孤世侄。”
春梅的目光忽然一清,脱口道:“独孤公子”。
她是看见了随后走上来的独孤云天。
独孤云天道:“我们见过面?”
春梅道:“公子忘记了?”
独孤云天道:“没有,一眼看见你,我就认出来。”
春梅苍白的脸颊之上微现红晕,道:“公子你千万要救我们姑娘。”
独孤云天心头怆然,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春梅回忆着说道:“前几天,我们小姐和南宫公子大婚,谁知第二天,有人便把南宫公子找去了,直到第三天我们姑娘要回门,也不见南宫公子回来,我们姑娘万分着急,带着我们四外打听南宫公子的下落,后来我们遇上接应我们的陶张两位叔叔和一众镖师,我们一行由城西的古道返家,途中,经过道旁那座茶寮的时候,那个卖茶的老翁忽然将我们叫住,说有一个姓贵公子着他交一封信给我们小姐。”
独孤云天道:“信中写着什么?”
春梅道:“写着欲知南宫剑平消息,林外天龙古刹,信末写的是公子的名字。”
独孤云天道:“结果你们小姐去了?”
春梅道:“在她离开之后,我们就进入那座茶寮等候,那知道茶中竟然有毒药,喝茶的好几个镖师,立即就中毒身亡!”
东方普静催促道:“说下去!”
春梅道:“然后那个卖茶老翁变了!”她的面上又露出了恐惧之色。
“变了?”东方普静奇怪。
春梅道:“他的样子变得很可怕,一双眼睛就像是两团鬼火,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小姐她上当了。”
东方普静问道:“后来又怎样?”
春梅道:“那个老翁吱吱怪笑,笑得就像是只老鼠,他告诉我们,他就是蝙蝠!”
“蝙蝠!”东方普静咬牙切齿,欧阳中原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由地伸出玉手,抓住独孤云天的一只胳膊。
独孤云天、欧阳中原相顾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春梅接道:“听到那个名字,陶叔叔和张叔叔都变了面色,他们立即将那个老翁围住,听他们说,好像那个蝙蝠早已死掉的了。”
东方普静道:“嗯,那个蝙蝠怎样说?”
春梅颤道:“他一声尖啸,茶寮中忽然就飞满了蝙蝠,无数的蝙蝠”她近乎呻吟的接说道:“然后,我们就打了起来,结果一个个都死在他的弯刀之下“
春梅不只是恐惧还是悲伤,她缓了口气,又继续说道:“那是一柄很奇怪的刀,刀锷是一只大蝙蝠,刀身如一弯新月,杀人不沾血!”
独孤云天不由得脱口而出:“蝙蝠刀?”
独孤云天注视着春梅,问道:“你果然没有看错?”
春梅道:“他的样子十分让人恐惧,我为了逃命,哪有时间留心看,不过,我和他交过手,印象中,大概是这个样子的。”
东方普静接道:“那你说下去,给我们说详细。”
春梅于是把当时的情形,只要是她能记起的,详细地说与众人知道。
房间的门窗都已关上,那秋深的寒意亦给关在门窗外。
可是到春梅将话说完,那秋寒却蕴斥着整个房间,恐惧充满了每个人的心头。
春梅最后流泪道:“我应去一趟天龙古刹看一看,可是,凭我的武功,去到又有什么用处?所以我只有赶回来。”
东方普静握着春梅的小手,道:“你做得很对,若是你走去天龙古刹,这件事便永远被蝙蝠藏起来了。”
春梅目光一转,道:“独孤公子怎么会走来这里?”
东方普静道:“你忘了回到镖局,在昏之前,说了几句话?”
春梅摇摇头,显然已不能够完全想起来。
东方普静道:“你提到所有人都被杀,小姐被骗去,还提到独孤公子的名字。”
春梅道:“嗯。”
东方普静道:“于是我们就四处打听独孤公子的下落,正好有人看见独孤公子就在城中太白楼,所以我们就去我他问一个究竟。”
春梅急问道:“有没有找到小姐?”
东方普静摇头,道:“没有。”
春梅道:“我没有说谎……”
东方普静紧握着春梅的手,激动的道:“好孩子,没有人说你说谎。”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道:“那件事我们也已经肯定是蝙蝠干的。”
春梅道:“可是那蝙蝠已经有信给我们,告知抓去小姐,目的在要胁我们什么事情。”
东方普静摇头,道:“蝙蝠没有信来,只是在我们的面前出现。”
他微喟接道:“他知道你没有死,以为你已经完全将事情告诉了我们,所以才索性在我们的面前现身。”
春梅道:“原来是这样……”
东方普静道:“幸好他这样以为,否则他必进镖局杀你灭口!”
春梅诧异的道:“灭口?”
东方普静道:“他杀你们的目的岂非就在灭口?”
春梅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转问道:“是了,他可有说小姐现在在那里?”
东方普静没有回答,一声叹息。
春梅听着心头一凛,急问道:“老爷,小姐她到底怎样了?”
东方普静哑声道:“已死了。”
春梅的面色更苍白,悲呼道:“不会的!”
东方普静惨然道:“我原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梅儿的噩耗,可是,却又不忍心瞒着你,让你继绩担心下去。”
春梅的泪流下。
东方普静叹息着接道:“蝙蝠的出现,也就在告诉我们梅儿的已死亡──同时将梅儿的尸体送还给我们。”
春梅哭问道:“他为什么要杀死小姐?”
东方普静道:“我们不知道,他也没有说。”
春梅咬牙道:“老爷,你一定要替小姐报仇,一定的!”
东方普静斩钉截铁的道:“一定的。”
春梅转望独孤云天,哀求道:“独孤公子你……”
独孤云天截道:“春梅姑娘你不用说,这件事少下了我的一份。”
春梅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转向东方普静道:“老爷,你让我去看看小姐的最后一面。”
东方普静神情更悲惨道:“你还是安心养伤好了。”
春梅鉴貌辨色,追问道:“蝙蝠到底将小姐弄成怎样了?”
东方普静摇头道:“你别问!”
春梅挣扎着坐起来,道:“老爷,你告诉我!”
东方普静终于说出来:“梅儿给他斩成了六截!”
春梅眼泪如泉涌出,身子一仰,昏迷过去。
东方普静哽咽道:“可怜的孩子。”
接着叹息道:“她与梅儿原就是情同姊妹。”
东方普静挥手道:“孙大娘。”
旁边站着那个老妇人,应声上前,道:“老爷你有话只管吩咐。”
东方普静道:“你替我小心照料春梅。”
孙大娘流着泪道:“老爷下必担心,老身原就当她是自己的女儿一样。”
东方普静无言颔首,往春梅额上探上探,才松开手,站起身来,往房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