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时分,东方天际露出微微亮光,将夜幕轻轻掀开一角。即便如此,这些许亮光也不足以将整个世间照亮。
夜幕笼罩下的落神山依旧漆黑一片,在些许亮光下,瞧来犹如一只庞大的墨兽一般,无端地给人一种压抑感。
时辰尚早,侍剑宗的下人尚未起来时,半山腰后方中段处,却已有一间房舍亮如白昼。
这亮如白昼的房舍大门洞开,光线自大门透将出来,在门前映出老大一块光亮之地。
此处房舍内只有俩人,一个老者,一个少年。
老者面朝大门坐于一张桌案后方,后背随意靠在椅背上,双眼紧紧闭起。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早已睡了过去。
在那桌案左前方之地,少年端正坐于一张靠背椅上。
许是已困顿至极,少年虽是将双手放于膝盖处撑着,上身却又随着那不时朝前点下去的脑袋微微前倾。
忽而,那少年上身猛地一倒,朝着前方地上直直栽去。眼看便要狠狠砸在地上,少年突然惊醒,仓促之间伸手在地上一按,身子便又随着椅子朝后方直直立起。
椅子在少年身子扭动中发出“吱呀”声响,又被少年猛地朝后压回,椅腿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这道巨响传进少年耳中,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将他那迷迷糊糊的状态陡地驱散开来。
少年偏头一瞧,果见师傅已被惊醒,正睁开眼睛朝他看过来,只瞧得一眼,却不置可否,再度将双眼合上。
少年面上掠过一丝尴尬神情,起身来到老者身旁,低着头呐呐道:“师傅。”
不知是太过疲累,还是什么旁的因由,老者并未睁眼,只淡淡开口问道:“几时了?”
少年先前瞌睡得很,哪里知道时辰,只好偏头朝大门外一瞧。
但大门外漆黑一片,哪里瞧得出来。少年心念电转,忽而想起,方才在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得有鸡鸣之声,便连蒙带猜答道:“师傅,应当已至卯初。”
“嗯。”
老者轻轻应声,又沉默半晌,方才开口说道:“风平呐,为师不是早早便让你去歇息么,怎的还在此处?”
林风平早已困得不行,却不肯先行歇息。身在宗门中,哪里有师傅未歇,做徒弟的倒先行歇息的道理。
“您老人家尚且未歇,弟子便想着留在此处陪您。若是您有什么事,招呼起来也方便些许。”
听得此言,林若敛方才睁眼,瞧着林风平说道:“时辰已是不早,你也累了一天,便早些去歇着罢。”
见师傅这般严肃,林风平略微一愣,想要张嘴再说些什么,却被师傅出言阻断,“去吧。”
师傅已是下了令,林风平不得不照做,规规矩矩行得一礼,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林若敛一夜未歇,虽是未曾告知他缘由,但瞧这架势,林风平略微一想,便猜到师傅应当是在等人。
师傅平日里作息非常规律,哪里会这般不顾及身子肆意而为。细细一想,定是宗门之中有什么急事,以至于师傅竟是做到这般程度。
林风平掌了油灯,自门口缓缓出去。待拐入大门右侧的黑暗中行得一段后,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异动声响。
林风平扭身一瞧,却见一道身影正自大门口跨进去。那道身影动作极快,只片刻间便已入了房舍,再瞧不见。
林风平掌着油灯呆立片刻,方才息了过去偷听的心思,转身朝自己的住处过去。
以师傅林若敛的修为,若是自己贸然过去偷听,极易被发现。与心头的好奇相比,终归是师傅的信任更为要紧。
那道身影自大门口进去,规规矩矩半跪于地,沉声道:“宗主,属下前来请罪。”
林若敛定定地瞧着跟前那埋着头的身影,沉默半晌,方才淡淡开口,“失手了。”
那道身影竟是不敢抬头,只呐呐道:“是的。”
林若敛眼眸中忽地掠过一丝怒意,却转眼又消失无踪,“出动那般多的人手,怎的会失手?”
那道身影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话语,“原本已是十拿九稳,中途却是出了变故。属下以为,青月已重出江湖。”
林若敛眼睛微微一眯,半晌才道:“无双宫,那个青月?”
“是的。”
林若敛沉默下来,双眼盯着斜前方房舍角落处的灯火,久久不语。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间,七十年之期便已到了。既是青月已出,想来,无双宫也该当重出江湖了罢。”
那道身影仍旧埋着头,听得林若敛此言像是喃喃自语,便打定主意不开口。
林若敛又瞧得那处灯火许久,面上突然升起一抹略显沉重的疲惫。
“说说吧,此番损失了多少人手?”
那道身影迟疑片刻,方才略微低沉答道:“折损过半,请宗主责罚。”
“唉。命该如此,责罚你做什么?你亦是忙得许久,想来也累得很,且先去歇息吧。”
那道身影自地上起来,迅速瞧得林若敛一眼,方才行礼告退而去。
那人去后,林若敛仍旧坐于桌案后方,盯着房舍内的灯火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
天光大亮时,李四便已早早醒来。偏头瞧一眼自家婆娘,却不小心擦到昨日晚间面庞上的擦伤,不由重重吸得一口气。
瞧见自家婆娘仍旧睡得死沉,李四不由得伸手使劲儿推了推。
那妇人惊醒过来,迷迷糊糊间扭过头来瞧着李四,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当家的,今日怎醒得这般早?”
李四也不多话,直奔主题,“秀儿,咱家的银钱,你藏在何处的?”
那妇人睡意顿去,盯着李四问:“当家的,你可是想去那吃人的赌坊?”
李四颇有些不耐,“你想哪里去了,那档子事已然过去那般久,怎的还念念不忘?赶紧些告诉俺,俺拿来有用。”
那妇人见自家男人快要发火,只好一指床下,说道:“那坛子里,奴家留得有些散碎银两。银两不多,估摸着有一两的样子,不知够当家的用不?”
李四点头,“够了,够了。”
下得床来,小心翼翼弯腰下去,将床下那口小坛搬出来,取了银两,李四便急急忙忙朝房门奔去。
瞧见李四这般着急,那妇人有些不解,“当家的,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逮人去。”
李四话音未落,身影却已自门口消失。
妇人呆呆愣愣地瞧着门口,却哪里想得明白,不由喃喃道:“逮人,逮什么人?”
李四将将出门,便碰上一小老头自左侧过来,不由唤一声:“阿爷。”
小老头瞧见自家儿子这般早便要出门,略微疑惑道:“四儿,你这是去哪里?”
李四摆摆手,说道:“无旁的事。”
这般说完,李四抬脚便走,走得几步,又想起什么,陡地转身,冲小老头道:“阿爷,今日俺有事,便不出摊了。若是秀儿定要去,你便替俺拦住她。一个妇道人家,深更半夜在外抛头露面,忒的危险。”
见自家阿爹点头,李四再无话语,扭身大步流星而去。
一路未停,李四走得半刻钟,在极乐镇南边的一处颇为简陋的房舍前驻足,“砰砰”地敲起门来。
过得半晌,那破旧的房门方才被推开,一个身着白衣,头发有些散乱的男子出现在李四跟前,捂嘴打得一个呵欠,方才懒懒问道:“何事?”
李四自怀中掏出一堆散碎银两,递将过去,“今日俺特地来照顾你生意,若是写得让俺满意,这些银两便悉数归你。”
那头发散乱的男子,甫一瞧见这些银两,睡意尽去,面上升起一抹喜色,侧身将房门推开,“快快请进!”
。。。
天光微亮时,万藏踪便已醒来。非是不困,实则饿得慌。
昨日晚间万藏踪去琼玉楼潇洒一番,酒水用得颇多,身子亦是颇为舒坦,只是肚子却并未填得多少吃食。到得如今,已是被硬生生饿醒。
瞧见几位师弟尽皆醒转,齐刷刷瞧着自己,万藏踪揉揉面庞,说道:“啷个都醒老?”
见几位师弟皆不开口,只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万藏踪正欲问出口来,却听得好一阵“咕咕”声响起。
百里长安胆子要大得些许,说道:“咱几个昨日晚间只在琼玉楼用得些许小吃食,到得如今已是饥饿难耐。身上又无余钱,都不晓得啷个办。”
万藏踪早已明白过来,却是面有难色,“我也莫得银钱傍身哪。”
这一来一去的说话声并不算小,将这处人家喂养的看门狗惊醒,霎时间,狗吠声接连不断地传进几人耳中。
正不知当如何办时,听得这颇为烦人的狗吠声,万藏踪灵机一动,朝狗吠响起的方向瞧去,旋即又扭头瞧瞧几位师弟,眼眸中有精光在闪动。
百里长安微微一愣,迟疑着开口,“师兄,这个,不大好吧?”
万藏踪轻轻哼得一声,说道:“有啥子不好滴,人都快饿死老,还谨守这般规矩有啥子用?”
瞧见师兄果真起身便走,百里长安瞧瞧几位师弟,不自觉地摸摸鼻头,起身跟了过去。
。。。
当天光自窗户间的缝隙透进屋子时,趴在床上的金雨寄悠悠醒转,舒展着胳膊伸懒腰时,不经意间却扯动了背后的伤,不由疼得直“呼呼”轻唤。
几日以来,难得在床上歇息一回,就着这般安逸,金雨寄又将脑袋埋进枕头,眷恋着这温暖的一刻。
忽的,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紧接着便有脚步声响起。
金雨寄条件反射地将脑袋抬了起来,旋即却想到什么,又将脑袋埋进枕头,不愿起来。
离洛将托盘放上桌案,许久不见少女下床,略微思索一番,缓缓朝床边过去。
少女定是早已醒了,此刻听得他过来,面庞擦过下方的枕头,将脑袋微微偏过来,旋即面上露出一抹笑意,“早呀,贺江落。”
离洛轻轻点头,说道:“快些起来,早饭已然拿过来了。若是再晚些,饭食便会冷的。”
金雨寄略微一愣,仍旧不肯起来,摇摇头,说道:“人家受伤了啦,要不,你喂我?”
离洛面色一僵,心道年纪不大,想得却真美。
“给你半个时辰,时间一到,咱便要离开客栈。”
金雨寄自床头探出头来,果见离洛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不禁又噘起嘴来。
离洛回房不久,便有“砰砰”的敲门声响起。打开门一看,却是金雨寄这丫头俏生生地立在门外。不禁有些疑惑,问道:“早饭用完了?”
金雨寄眼睛滴溜溜一转,猛地点点头,“嗯。”
离洛哪里会信,即便是头猪,吃饭也不会这般快。
“说实话!”
金雨寄沉默半晌,方才扭扭捏捏开口:“你拿来的饭食也太过清淡啦,人家哪里吃得下嘛。”
“。。。”离洛心头升起一阵无力,过得半晌,方才耐着性子说道:“你受了伤,吃得清淡些才好得快。待你伤全好后,想吃什么便随你。”
金雨寄面上一喜,微微扬起小脑袋,瞧着离洛道:“真的么?”
“真的。”
待金雨寄用完早饭,离洛三人一道下楼。昨日晚间的掌柜似乎不在,离洛瞧着那年纪不大的男子,问道:“掌柜还未起来么?”
那年青男子面上堆笑,“掌柜乃是我叔父,昨日晚间有事外出,几日后方归。这店中大小事皆交由我来办,客官若是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离洛点点头,也不在意,说道:“昨日来投宿时,在下留得一马在贵店,还得劳烦兄台跑一趟。”
听得离洛这般客气,那年青男子连道“不敢”,在前头引路,将离洛三人带至马厩取马。
半日不见小白,金雨寄似乎想念得紧,轻轻一拍小白脸颊,说道:“小白呀,昨日可吃得好睡得好么?若是有人照料不周,你可得告诉姐姐,姐姐定会替你出气的。”
小白却是不理她,只扭过头去,在一旁的离洛身上蹭得几下。
三人顺着客栈门外左侧的街道直走,将将要出得极乐镇时,却瞧见前头聚得好些个身影,不知在做什么。
前头人群中似乎有人在大喊,离洛竖起耳朵细细一听,旋即面上升起一抹颇为怪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