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心中有些羞恼,但金雨寄也并未挣扎,顺着前奔的身形,脚尖在街道地面轻轻一点,配合着离洛朝街道前头跃去。
金雨寄的身法,即便比之顶尖高手略有不足,却也并不太差。只片刻间,便随着离洛奔至街道中段,离着前头那昏黄的火光越发近了些。
俩人奔至此处,身后那“咚咚”的脚步声却是听得不太真切,许是后方那追来的汉子,眼见追赶不上,已然停了下来。
听得后方脚步声顿止,离洛停下身形,放开金雨寄的手,正要往客栈过去,却听得后方街道响起一阵痛呼——“哎哟!”
这声痛呼似乎有些远,但在这宁静的夜间,却是清晰地传进离洛耳中。离洛略微一愣,倒是不知那汉子发生了何事,往后方黑漆漆的街道瞧得一眼,却也不欲多管,抬脚朝着客栈那头过去。
听得这声痛呼,金雨寄也往后方街道瞧得一眼,旋即却听得离洛离去的脚步声响起,偏头缓缓跟了过去。
离洛在前,金雨寄在后,均走得不快。若是有人瞧得见,便会发现,在这漆黑如墨的街道上,两个鬼魅一般的人影,在缓缓地穿行。
离洛不开口,金雨寄也不说话,只低着脑袋默默地跟在后方。金雨寄似乎仍旧不高兴,此时小嘴噘得老高,像极了一个受气包。
。。。
俩人后方街道右侧,离着右侧的房舍不远处,一道身影趴跪于地呻吟着。
这身影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摸向额头,待察觉到手心处传来一阵湿热,又将手指伸至鼻下一闻。霎时间,浓浓的血腥味便直入鼻腔。
闻得这股血腥味,这身影又痛呼一声,恍惚间觉着,额头上的伤口似乎越发痛了些。
原本汉子对极乐镇颇为熟悉,只是这夜色太重,即便是他,在街道上追出一段后,仍旧免不了脚下踩空,“砰”的一下摔得个狗啃泥。
察觉到有浓稠的鲜血自额头而下,划过左侧脸颊,汉子心头一慌,再顾不得许多,一手撑在地上爬将起来,跌跌撞撞朝着后方街道自家屋舍过去。
汉子在街道上摸索好一阵子,方才寻到自家大门,“砰”的一下推门进去。
听得这般动静,里间响起一道略显疑惑的女子声音,“当家的?”
汉子听得自家婆娘的声音,顿时心头一喜,忙道:“秀儿,快快过来,俺要死了。”
听得汉子如此说,里间响起一阵“哐哐当当”的杂乱声音。过得片刻,方才有灯火在里间亮起。
一三十来岁的妇人掌着油灯出来,瞧见自家男人满脸是血,灯火摇晃一下,慌道:“当家的,你,你这是怎的了?”
汉子瞪过去一眼,吼道:“你瞎了眼,流血都瞧不见!还不赶紧找些膏药来,你是盼着老子早早死去么?!”
那妇人又托着油灯急急去了,再出来时,另一只手上捏得一个布袋。
妇人将布袋打开,取出一块白净的布,就着灯火替汉子细细一擦,又取出一小酒壶,说道:“当家的,你且忍着些。”
汉子的痛呼声中,妇人动作极快地替他将伤口处理好,这才在一旁坐了。闻到刺鼻的恶臭,妇人强自忍着,只疑惑问道:“当家的,你这是怎的了,不是说去茅房么?”
昏黄的火光映照在汉子咬牙切齿的面庞之上,瞧来甚是狰狞,“入特娘的,不知是哪里来的两个缺德货,半夜三更不睡觉,偏偏跑咱家茅房外来吓人。明日不出摊了,俺非得将那俩小贼揪出来不可!”
。。。
离洛带着金雨寄进得客栈,上了楼。
立在房舍门前,离洛扭头瞧一眼金雨寄,说道:“早些歇息吧。”
这般说完,离洛也不再管将脑袋别向一旁的金雨寄,推门而进,轻轻关上了房门。
瞧得紧闭的房门一眼,金雨寄仍旧噘着嘴,将自己那间房舍打开,缓缓走了进去。
先前打斗一阵,此时又已夜深,又困又累的金雨寄只脱了鞋,便爬上了架子床。
衣裳也未脱,金雨寄想着倒头便睡。却是未曾想,甫一躺下,便即触动了先前受的伤,闷哼一声,金雨寄便止不住地呻吟起来。
金雨寄撑起身子,小心翼翼扭身趴在床上。不知为何,先前尚且能扛得住的疼痛,此时却是一阵连着一阵袭来,让她再也忍不住。
如今夜已很深,极乐镇上的郎中怕是早已歇息。更何况,即便有那未曾歇息的郎中,她身上也并无银钱。
不过片刻,因着那不断袭来的疼痛,少女双手紧紧捏住了身下的被褥。而那脑袋之下的枕头,却是早已被濡湿。
隔壁房舍。
离洛已是困得不行,将将进屋,便直扑上床,脚下轻抖间,两只鞋便应声而落。
将将拉过被褥便要歇息,却有一声痛呼陡地传进耳中。
在床上躺得一阵,那痛苦的呻吟声虽是并不大,却是接连不断地清晰入耳。
不管她。离洛在心头暗暗想着。
想着不管,那呻吟声却是没完没了地传过来。离洛辗转反侧好一阵,却哪里睡得着。
离洛“呼”的一下自床上下来,鞋也未穿,又“呼”的一下掌灯,去到桌案旁打开包袱,翻出一个小瓷瓶来。
“嘎吱”声中,房门被打开,待屋内重又陷入黑暗时,房门却是已被轻轻地关上。
一路下楼,大堂内的灯火竟是依旧未熄。离洛不禁有些奇怪,这客栈的掌柜竟这般有钱?人不在此处守着,却是点着油灯自去歇息。
在客栈大堂翻箱倒柜一番,离洛取过一只干净空碗,又打得少许酒,瞧一眼那桌案上的灯火,转身又上了楼。
“嘎吱”一声推门进去,灯火将房舍点亮。架子床上的少女许是受了惊,呻吟声戛然而止,猛地探出头来朝门口瞧得一眼,旋即又“呼”的一下缩了回去。
这般剧烈动作之下,内伤加剧,少女又不禁闷哼一声。
离洛轻轻摇头,将油灯放于桌案,端着酒碗过去,将帐子撩起些许,一屁股坐在了床头。
“你来做什么?”
瞧见离洛进来,金雨寄不再呻吟,沉默片刻方才闷闷问出口。
“把衣裳脱了。”离洛淡淡道。
许是觉着有所不妥,又加一句,“若是想不那般疼,便上些药。”
“不要你管!”
离洛微微一愣,心头升起一抹无奈。耐性再好,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离洛“呼”的一下起身,端着酒碗便走。
灯火将将离去,却不过片刻,又再度蔓延进房舍内。
一手掌灯,一手托碗,离洛就这般立在门口,思索一番,方才轻轻开口,“不是不让你行善,只是,行善要量力而行,哪里容得你这般莽莽撞撞。”
少女并未应声,离洛沉默片刻,却听得一阵抽泣声响起,越发无奈。
离洛又立得一阵,听得抽泣声不断,只好缓缓进去,将油灯与酒碗放于桌案上,这才走到床头坐下。
“先前是我不对,不该吼你。无论如何,咱先治伤,行不?”
见离洛妥协,金雨寄抽泣声顿止,缓缓自床上爬起,瞪一眼离洛,开始宽衣解带。瞧见离洛呆愣模样,又低吼出口:“不许看!”
“好啦。”
离洛取了酒碗与白布,过来一瞧,果见少女上衣已褪趴于床上,白嫩细腻的背部印着一个红彤彤的掌印,清晰可见。
离洛将白布浸入酒碗,又放于掌印处轻轻擦拭起来,不过片刻,又用另一头将掌印处的酒水痕迹抹去。
酒水浸入掌印处,少女越发痛苦,呻吟声再度响起。
离洛却是不管,将酒碗放上桌案,又过来床头坐下,自怀中取出小瓷瓶,倒出些许药水在手心,一把印在掌印处,轻轻揉压起来。
察觉到背部传来的冰凉感与揉压感,虽是颇为舒适,却并不能挡住那剧烈的疼痛。少女忍不住,呻吟声越发大了些。
瞧着自己那有些不对的反应,离洛颇为郁闷,“你能不能,小声些?”
金雨寄尚未开口,床内侧却是响起一阵“砰砰砰”的沉闷声音,紧接着,又响起一道略显粗豪的声音。
“深更半夜的,你们便不能消停会儿么?若都似你们这般放纵,咱还如何歇息!”
听得这般言语,金雨寄微微一愣,却是再不敢开口。
离洛沉默着揉压一阵,觉着已差不多时便停了下来,又取过一条白布,轻轻说道:“自己裹上。”
金雨寄偏过头来一瞧,却见离洛已离开床头,不禁急急说道:“我裹不上呀。”
离洛立在桌案旁微微一愣,略微思索一番,也便明白过来。将油灯放下,缓缓开口:“你先压住,我再来。”
金雨寄依言,将白色布条压在身下,这才招呼离洛过来。
离洛将白色布条捏在手中,微微用力一拉,在背部交叉后方才递至金雨寄的手中,又扭过头去,待金雨寄招呼,这才将那又缠得半圈的布条在金雨寄背部打个活结。
如此一来,离洛也就功成身退,掌着油灯朝门口而去。
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响动,离洛回头一瞧,却见已将亵衣穿上的少女,竟是光着脚下得床来,立在了床边。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自少女眼眶滑落,砸在亵衣上发出“啪~啪”的轻响。
离洛有些莫名其妙,心道:小爷好心替你疗伤,反倒将你疗哭了,这是什么魔鬼节奏?
“怎的了?”
金雨寄轻轻拭去眼泪,可怜兮兮开口道:“你是不是,要赶我走?”
“额。”离洛微微一愣,越发莫名其妙。敢情,在这丫头心里,好心替她疗伤,反倒成了断头酒。
见离洛不开口,金雨寄哭得稀里哗啦,“谁要你替我疗伤,谁要你虚情假意,你走,本姑娘不要见你。便是疼死了,也不要你管!”
离洛尚未答话,架子床后方的木制墙壁再度响起一阵“砰砰”声,瞧这架势,再拍得几下,怕不是要将木墙拍穿。
“入你娘的,有完没完,老子真是倒了血霉,怎的偏偏遇上你们这般浑人?”
“嗝。”金雨寄许是被吓住,哭声顿止,不经意间,却是打得一个嗝。
瞧着这蛮不讲理的丫头,离洛既好笑又好气,心道:真麻烦。
离洛将油灯放上桌案,立在金雨寄跟前,细细思索一番,轻轻开口解释:
“那玉坠,乃是我出来前,母亲交予我防身用的。我母亲说,有此物在身,便能得诸天神佛护佑。”
见金雨寄略显惊讶,离洛又继续道:“失了玉坠,情绪不好,也便未能控制住。你无须在意,便当是走在路上,被虫蚁咬了一口罢。”
金雨寄将将要笑出来,却又陡地低下头去,两只小手绞在一起,半晌方才低声道:“对,对不住。先前我不知道,会遇上万藏踪。”
离洛轻轻一笑,说道:“无妨。”
这般说完,离洛取了油灯,便要出门,却被金雨寄重又唤住。
“贺江落。”
离洛扭过头来,眼神略带疑惑,“怎的?”
金雨寄吸吸鼻子,在面庞上胡乱抹得一把,方才捏着小爪子,扬起小胸脯,颇为自信道:“那玉坠,我会还你的。”
离洛随意点点头,却哪里会信,莫说金雨寄,便是他自个儿,如今也未能想到好的法子,将那玉坠拿回来。
灯火慢慢退去,房舍内一片黑暗。金雨寄立在床前,呆呆楞楞地瞧着门口好一阵,方才摸索着过去,将房门轻轻关上。
摸索着去到床前,小心翼翼爬将上去,在床头静静坐得好一阵,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金雨寄回神时,隔壁房舍再无响动,她这才侧着身子轻轻躺下,拉过被褥盖在身上。
少女静静躺于床上,虽是连着打了两个呵欠,却是怎的也睡不着。
黑暗中,少女两只大眼睛仍旧睁着,不时眨动两下,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又像是在为某些事而犹豫着。
但终归是困得很,不知过得多久,少女侧躺于床,面朝外,已然轻轻闭上双眼,发出一阵轻微而悠长的呼吸声。
此时的极乐镇上,万籁俱寂,似乎一切事物皆已歇息。
与整个世间的黑暗为伴的,似乎只得繁兴客栈大堂内的那一片灯火。
那片灯火昏昏黄黄,不时轻轻摇晃两下,像是一个欢快的孩子,在一个劲儿地笑着,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