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红上山很顺利,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她一边走着还挖了一些鲜嫩的竹笋,她想,既然不能带盐和米上山,路上挖些笋也是好的。临近中午时,如红来到山上游击队的驻地。游击队的刘队长是一个身体有些孱弱的读书人,戴着一副眼镜。他一看到如红送来的这些箩筐很高兴,连声说这就好了这就好了,有了这些箩筐以后就好办了。又看到箩筐里的竹笋,更加兴奋起来,对如红说,现在这一带的竹林都已经挖光了,大家正愁吃不到笋呢。如红匆匆地向刘队长交待了一下就准备回去。刘队长想了想,让如红再背一个箩筐回去。如红不解,说好容易背上山来的,为什么还要再背回去一个。刘队长说,你路上采些草药装在筐里,如果遇到人盘问,就说是来山上采药的。如红觉得刘队长确实想得很细。但她认为也不必这样小心。她还知道一条小路,虽然难走却很僻静。她想,回去时走这条路应该会安全一些。
但让如红没有想到的是,刘队长还是估计对了。
出事是在下午。在这个下午,如红还是听了刘队长的话,回来时在身上背了一只箩筐。她一边走着还特意采了一些羊角草放在筐里。这种羊角草在山上很多,采回去和蛤蟆皮一起煮水可以治打摆子。这时天上下起了小雨。小路上由于草丛湿滑越发难走。不过如红的心里反而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想,这样的天气也许不会遇到搜山的人了。但就在这时,突然从树丛里跳出几个人,朝她叫了一声就用大枪拦住去路。如红先是愣了一下,朝这几个人的装束看了看,心里立刻明白是遇到保安团的人了。她让自己镇定了一下,然后作出害怕的样子,问有什么事。这几个人并不回答。其中的一个小个子把大枪挑了一下,示意如红跟他们走。如红就这样被押着走出树丛,来到前面的山路上。这时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走过来。这人身材瘦高,有一张阴郁的蜡黄脸。他盯住如红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小个子连忙过来叫了一声黄营长,然后报告说,是刚刚在树丛里搜到的,发现时行迹很可疑。小个子还要说什么,这个被叫作黄营长的人摆摆手,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黄营长又朝如红看了看,问,你是哪村的?
如红低着头说,山前观音塘的。
黄营长又问,来这里干什么?
如红说,上山,挖一些草药。
黄营长朝如红身后背的箩筐看了看,然后两只眼睛就落到如红的胸前。如红的衣服由于被雨水打湿,身后还背着一只箩筐,胸脯就被胀鼓鼓地勒出了形状。如红感觉到黄营长的目光,下意识地朝自己的胸前看一眼,又向后退了一下。黄营长将目光慢慢移到如红的脸上,阴郁地看着她说,观音塘村分前塘和后塘,你是哪个塘的?
如红说,后塘,我家……在后塘。
黄营长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用下巴朝路边一块巨大的岩石挑了一下,示意让如红过去。如红朝那块岩石看一眼,迟疑了一下。黄营长回过头,又朝她看一眼。如红只好一步一步地跟过来。岩石后面竟是一个很浅的山洞,几棵很大的榕树歪在地上,浓密的枝叶将洞口遮掩起来。显然,这里是黄营长临时休息的地方。黄营长来到岩石后面就站住了,目光又落到了如红的身上。如红觉得黄营长那阴郁的目光像两只手,在自己的身上摸来摸去,接着,她就感觉这目光一点一点地黏稠起来。黄营长的喉咙里忽然发出咝地一响,他咳了一下,收回目光,转身朝洞里走了两步,突然站住回过头说,你家不在观音塘。
如红的心里立刻一紧,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我……是观音塘的。
黄营长用阴郁的目光盯住如红,说,你是井屋村人。
如红的心里又是一紧。
你姓林,叫,林如红。
如红一下呆住了,她没有想到这个黄营长竟对自己知道得如此清楚。
黄营长微微干笑了一下,点点头说,你那个没过门的男人叫什么,哦,李长兴,他当初在井屋村一带可是很有名啊,又会打竹板又会唱山歌,鼓动山前山后的年轻人都去闹红,他现在跟着红军走了,你那个瞎眼的家婆可没走啊,要不要我去找她说一说话?
这时如红也终于认出来了。其实她从看到这个黄营长的第一眼就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如红想起来,当初井屋村经常来一个穿灰布长衫的郎中。这个郎中很特别,从不打板,也不吆喝,如果有人找他看病就看,没有看病的则坐在村口的樟树底下歇脚。后来渐渐地来多了,跟村里的一些人也熟络起来,有的时候还到谁家去喝一喝水或聊一聊天。这时,如红从面前这张阴郁的蜡黄脸认出来,这个黄营长竟然就是当初的那个郎中。黄营长点点头,看着如红说,想起来了?对,我就是当初经常去你们井屋村的那个郎中。
如红就不再说话了。这时,如红的心里反而坦然下来。
黄营长阴郁的脸上掠过一丝浅笑,说,没想到吧,我这个郎中可是对你们井屋村的事了如指掌呢。接着,黄营长又朝如红的身上扫一眼,说,我这几天还一直在想着这件事,等这边搜山的任务一结束,就到井屋村去,我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你那个瞎眼的家婆呢。
如红看着黄营长,没有说话。
如红当然明白黄营长这样说意味着什么。
是啊,黄营长点点头说,保安团和靖卫团是怎样处置红属的,你应该知道。
如红仍然看着黄营长,没有说话。
黄营长又说,你那个瞎眼的家婆不要说吃皮鞭,恐怕连一枪托也禁不住吧。
如红的嘴角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黄营长的脸上又阴郁下来,不过,这件事如果我不追究,是没有人追究的。
如红的嘴角又微微抽动了一下。
黄营长就不再说话了。他盯住如红看了一阵,又看了一阵,就一步一步走过来。他走到如红的面前,将她背在身后的箩筐拿下来,扔到地上,又将如红推到旁边的巨石跟前。如红脚下一滑,仰身倒在巨石上。黄营长伏过身来,先是把两只手放到如红的胸前。这两只手一点一点的游走着,然后就慢慢游走下去,撩起如红的衣襟,稍一用力拉开裤带。如红闭着眼,心里像死一样地静。她感觉到那只干硬的手顺着自己的小腹爬进来,像螃蟹一样地向下爬着,然后裤子就滑落下去。她感到一阵湿凉,似乎有雨滴落到腿上,浑身不禁颤抖了一下。她听到了黄营长的呼吸声,这呼吸声来自喉咙深处,还伴随着轻微的咝咝声响。突然,如红感觉下身猛地一下刺痛,她忍不住痛楚地哦了一声……
05
如红始终想不明白,当初父母为什么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如红,听起来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外婆活着时曾告诉她,她的这个名字是有些来历的。据外婆说,当年如红的父母很希望要一个男孩,所以在她母亲怀她时,就事先取好了名字,如果生下一个男孩叫如樟,林如樟,取樟树的茁壮茂盛,将来可以成材之意。而如果生下一个女孩就叫如土,林如土,也就是像土一样不值钱的意思。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结果竟然真的生下了一个女孩,可是女孩子叫“如土”又实在叫不出口,后来如红的父亲想到这山里的土都是红色的,于是就为她取名叫如红。但是,如红却并不相信外婆说的话。如红觉得外婆的这个说法有两点与事实不符。
首先,如红隐约还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曾听父亲说过,她出生是在一个深夜,当时正在下雨,父亲由于高兴,天一亮就冒雨去山上砍来几根茅竹,用了一天时间为她做了一张小竹床。如红想,既然父亲这样做,怎么能说不喜欢自己呢。再有,外婆又说,她当初叫如土,只因为山里的土是红色的,所以才为她取名叫如红。可是,如红听村里的人说,当年如红的母亲曾在村里说过,她和如红的父亲之所以为女儿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山里的杜鹃花,杜鹃花是红的,他们希望自己的女儿如同杜鹃花一样随风就能生长,而且也红得那样好看。所以,如红认定,外婆的话并不完全可信。但如红又想,如果父母真的喜欢自己,又为什么将自己扔下去了闽南呢?如红觉得,父母这些年不回来,一定已经不在人世了。如红每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真的像山上的杜鹃花,任由风吹日晒,就那样自己生长着……也正因如此,如红对瞎婆才总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当初长兴还在时,如红曾对他说过,不管瞎婆对她怎样,她却总能从她的身上闻到一种气息,那是母亲和外婆当年的气息……
雨下得大起来。天色早早地就暗了。
如红从山路上下来,抬起头朝坡上的竹林望去。竹林隐在云一样的雾气里,远远看去若隐若现。那间林边的土屋只还露出一个黑黑的屋顶。她又想了一下,就沿着石板小路朝坡上走去。早上如红临出门时,已经为瞎婆准备了午饭。但如红知道,瞎婆一定不会吃的,以往总是这样,如果如红有事出去,无论半天还是一天,瞎婆就会不吃不喝,要一直等到她回来。就在不久前,瘸三旺让如红去县城,到西街如意货栈找一个田老板,取一只南瓜回来。如红到县城找到田老板,刚好遇到城里大搜查。田老板就让如红在货栈里躲了一夜。第二中午如红回来时,才知道瞎婆竟然不吃不喝地等了自己一天一夜。那一次瞎婆一再追问如红,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一夜没有回来。
如红被追问得实在无法回答,就说去后山买南瓜了,回来时遇到搜山的人,只好在山上躲了一夜。如红为了让瞎婆相信,还将自己带回的南瓜让瞎婆摸一摸。但瞎婆摸着南瓜仍然将信将疑,她问,你这样出去一天一夜,就为了这样一只南瓜?如红说本来还有几只,为躲避搜山的人跑丢了。如红虽然对瞎婆这样说,心里也有些疑惑,她想,瘸三旺让自己冒着这样的风险去县城找那个田老板,真的只为这样一只南瓜么?但事后如红还是知道了,当然不只是这样一只南瓜,在南瓜里还藏着更珍贵的东西,是用油纸包着的一包食盐。这时食盐的价值已经与大洋相等,一枚重七钱三厘的大洋只能买到七钱三厘的食盐。也就从这一次,如红无论再去哪里都一定要尽快赶回来。她甚至担忧地想,如果哪一天自己在外面出了意外,瞎婆等在家里会怎样呢?
如红来到坡上,先去柴屋,将背上的箩筐放下来。箩筐里的羊角草还在。如红将羊角草拿出来,放到旁边的一个竹篮里。就在她转身的一瞬,发现瞎婆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瞎婆用两个很大的眼白瞪着如红说,你回来了。
如红说,回……回来了。
如红突然看到瞎婆,还没有回过神来。
瞎婆问,怎么这样晚才回来?
如红说,下雨了……路难走。
瞎婆说,去观音塘是大路,不难走。
如红说,大路有搜山团,要攀山上的小路。
瞎婆哦一声,又问,带去的箩筐,卖掉了?
如红说卖掉了。
瞎婆问,钱呢?
如红稍稍愣了一下,说,钱……过几天再去取。
瞎婆说,哪有这样买东西的,几只箩筐,还不给现钱。
如红说是啊,人家说手头没有现钱,可是筐已经背去了,总不能再背回来。
如红这样说也是有意为后面留下理由,如果瘸三旺再让自己出去做什么,就可以对瞎婆谎说是去观音塘取钱了。如红已经预感到,瘸三旺很快还会找自己有事的。这一次去山上送箩筐,刘队长原本让她带一支竹筒回来交给瘸三旺。但如红想了一下对刘队长说,如果不是太紧急的事情就先不要让自己带了,现在到处都在搜山,带在身上很不安全。这时,如红想到这里稍稍感到一丝庆幸,如果自己真将刘队长的那支竹筒带在身上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她又想到那个有着一张阴郁的蜡黄脸的黄营长,身上不禁微微抖了一下。
瞎婆没有再说话,突然耸起鼻子嗅了嗅,接着两个眼白跳动了一下。
如红看看瞎婆,试探地问,您……还有事吗?
瞎婆走过来,伸手在如红的身上捏了捏,又捏了捏。
如红本能地将身体躲开,朝后退了一步。
瞎婆却跟过来,又在如红的臀部捏了捏。
如红的心跳一下加快起来,看着瞎婆说,您要,干……什么?
瞎婆的眼白越发睁大起来,问,你这次出去,遇到了什么事?
如红说,没……没遇到什么事啊?
瞎婆摇摇头,说不对,你一定是出事了。
如红的眼泪一下涌出来,但还是硬挺着说,没,没出什么事……
瞎婆说,你被男人弄过了。
如红立刻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瞎婆。
瞎婆又说,女人没有被男人弄过,身上是软的,被弄过之后沾了男人气,就变硬了,你跟我儿子长兴从来没有在一起,你现在的身上怎么这样硬了呢?
这时,如红已经有些哽咽。但她还是硬着声音说,真的没有。
瞎婆问,没有?
如红说,没有。
瞎婆没再说话,转身就走出柴屋去了……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