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亲戚早就吃完了第一顿饭,这人来人去忙活的,正是收拾饭桌。
话说人死当天第一顿饭,甚至是出殡之前的饭,吃的不是大鱼大肉,而是北方最传统不过的猪肉粉条大白菜。一般来者也都是死者当地的家族成员,也就是俗称的当家子、一家人。
众人吃饭完,收市后饭桌,女方留在屋里,陪着死者家人攀谈附亲,也顺带表示自己的悲伤情绪,而男方,尤其是十七八岁到四五十岁的男人,都会留下来,在灵棚里守灵。
姜曜正是在母亲绍小玲的要求下,跟随着大舅父亲小姨夫三人守灵。
灵棚正正的摆在姥爷绍清仁家街边上,一面靠着墙,尽量给过往车辆让出道路来。灵棚外门上,一副偌大的挽联,挂在两旁:良操美德千秋在,高风亮节万古存。更是高不可及处横挂着一联:驾鹤莫西游。
绍清仁这些年走南闯北,交友广泛,虽蜗居村里,可友情不变,灵棚大门前堆满了来者送的花圈、纸车、纸房、挽联、盘缠车……
盘缠车……姜曜看着这满灵棚,全是纸糊的物件,不禁在这微凉夜色中汗毛倒立起来,尤其是看见那童男童女,脑子中驾着盘缠车的纸人就再也挥之不去。
而正门口棺材前,是一个懂事的后辈青年,将洋钱票(纸币)不断的用供桌上蜡烛点燃,丢进火盆里,姜曜望着棺材,终究是悲伤盖过了恐惧。
“曜子,跟一副坐里边。”小姨夫也就四十出头,是个矮壮的老实人。
“不了,我就和我爸一起吧。”
“你爸晚点得去回去,过来吧。”
“曜子,过来,大舅老不见你了,快过来和大舅打会儿扑克。”说话的正是绍小玲口中大爹家的儿子,绍铁军。这人虽也是矮壮矮壮,可却是小姨夫这种庄稼汉所比不了的,毕竟这邵铁军经营的超市生意又多好,就连姜曜家的货都是邵铁军发的。
“不了,我可没钱。”姜曜伸手推辞,自小就和富人不沾边的他,即使是自己的大舅,也是没多少好感。
“嘿,小崽子,寒碜大舅呢不是,来这三百块钱拿着,自己想买啥买啥。”邵铁军从长裤口袋里掏出一沓红票子,数出三张递给姜曜。
“我不要。”姜曜伸手揽住邵铁军。
平时村里呼风唤雨的邵铁军哪见过这么尴尬地时候,灯火摇曳中,脸色的通红都是分外清晰,甚至地中海般的头发都开始气的飘动起来。
“曜子,大舅稀罕你才给你钱,拿着。”姜光鸣走了进来,将三百块钱从邵铁军手中重新拿给姜曜。
“谢谢大舅。”姜曜硬生生的挤出一个笑容来。
“好孩子嘛,将来有出息。”邵铁军憋得通红的圆脸,一下子泄开,比姜曜更加生硬到皮笑肉不笑的摩挲着姜曜的脑袋说。
“爸,二姥姥还赶过来?”姜曜岔开和邵铁军生硬的对话。
“没,应该快了,听你舅说到市里了,要是太晚就住下,明天过来。”
“那姥爷留给我的书,你和我妈保管起来了?”姜曜又看了眼满灵堂的吵吵闹闹的人,压低了声音说。
“没有,我和你妈一直在忙,哪儿有时间顾你,都是你小姨在照顾你。”
……
熬到十一点多,夜深了,姜光鸣自己走出灵棚回屋睡觉,余下的人睡得睡,玩牌的玩牌,大多数还是凑到一起说说笑笑。
而和姜曜一起的,正是邵铁军、小姨夫、大舅。
姜曜会玩的多,可是大舅和小姨夫只会斗地主。眼见三四个钟头过去,实在玩的不起劲儿,心宽体胖的大舅开始打盹,倒头就睡。按理说应该守一宿的长子,实在是让人看不起。
“曜子,大舅给你讲个鬼故事吧。”邵铁军看了眼鼾声如雷的绍武军,冷笑一声。
“讲鬼故事,你可真是应景,还不嫌瘆得慌?”小姨夫闷吭一声,邪躺在纸板上。
“讲吧,正好提提神儿,我还得给姥爷守一宿呐。”姜曜看出邵铁军眼中无人,心里打定主意不能再丢了面。
“话说,原先老一辈儿,一个老汉子都快五十岁了,还没有娶个媳妇,就是因为太穷了,不仅穷,而且还有点缺心眼。一天老汉起早赶集卖菜去,路上正好经过咱村边上的佛庙,那时候正是人少呐,老汉骑着车子,眼前草丛里突然蹦出一只浑身雪白的猫,猫要比平常的大呀,猫张口就问:‘老汉,你看我像个什么?’
老汉呲眯一笑,漏出满嘴大黄牙:‘你就是个大猫呗,大白猫。’
此话一出,原本期待满怀的大猫,一听这话,发出比人还要无奈的叹息,然后就钻回草里。
后来老汉卖菜回家,满屋子白猫,来回折腾,房梁上、锅碗瓢盆里、炕洞里,轰走了又回来,回来了又轰走,三天,把这呆老汉硬生生的折磨死。”
“那这大猫也太狠了吧。”姜曜不明就里。
“这是在讨封,只要那老汉说白猫像人,那白猫就能修炼成人;说他像神仙,他就能得道成仙;可偏偏说他像个猫,几百年的修行全毁了。”小姨夫说。
“可不,害死了老汉没多久,人们就在老汉家铁锅里发现了一只纯白色的大猫,只是这大猫早就没了气息。”
“舅,就这故事也不吓人呐。”姜曜杠头劲儿上来,反倒乐呵的看着这圆脸秃顶癞蛤蟆说笑起来。
“哎,你看看有着痴傻呆捏的人吧,把握不住机会,本来那猫大仙能保他一辈子富贵荣华,甚至后代都能顺顺当当,可是他却非得往死路上走。”
“舅,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姜曜不知情的笑笑。
邵铁军看了看棺材周围,全是四五扎堆,睡觉的睡觉,吵闹的依旧吵闹,根本没人理会这三人的对话。
“哎,哥,你再迷信这些,你也不能讲个没完,大晚上不好。”小姨夫看着邵铁军神秘的表情,忍不住打断。
“舅,没事儿,您说。”
“有哪些时运的人,才能碰上这种大仙,这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外出进货,那时候那有货车?纯是我骑着大扛自行车一趟趟的从县城把货拉回来。你猜我怎么着,也是在一寺庙边上,遇见一只灰不溜秋的大猫子,哦不对,猫大仙,当时我说她就像个人,果不其然保我一辈子财运亨通。”邵铁军得意洋洋的回味着往事,似真非假般故弄玄虚。
一旁的小姨夫没再接话,反而流露出一种更为不屑的表情。
“大舅就是命好啊,该着您发财。”姜曜顿时明白,这就是一种臭显摆,可自己只有顺着他来。
“我就说曜子嘴甜,人懂事儿不是?”邵铁军说着,从兜里在随手拿出两百块钱来塞到姜曜手里。
“谢谢舅。”姜曜乐呵呵的接过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