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姜曜再次醒来,天色早已昏沉,头上已经缠绕了严严实实一层的纱布,而纱布还在渗着血。黑暗中,一抹矫健的身影,轻松地从自己输过液的右手旁掠过,碰开没有锁紧的窗子,跳了下去。
姜曜没有在意,兹当时农家小猫蹿了出去。可当自己一摸贴身口袋,却发现姥爷绍清仁临死前交代下的旧书没了踪迹。
姜曜摸黑打开屋里的灯,自己正是在姥爷家的一间偏房里,兴许正是因为这地界比较安静,不容易受到办丧事来来回回的人的打扰。
“曜子,你醒了。”说话的正是在这偏房外屋见里边有光亮,推门进来的姜曜小姨,小姨正是绍小玲的亲妹子,绍小静。两人如同绍平花和绍淑芬一样,长得是一个模子一个样,唯一的遗憾却是,这绍小静自幼患了小儿麻痹,当时又正处于绍平花丧子之痛之中,实在是无暇顾及这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女儿身上,过了治疗时间,落下了病根,至今走起路来又是一瘸一拐。
“姨?”
“曜子你好点没,姨给你留着饭呐。”
“姨,你有没有看到姥爷留给我的书?”姜曜忍着早已空空如也的肚子,满炕头的找书。
“曜子,先吃点东西,书没准是你爸妈收起来了,等下再去找也不晚。”绍小静人如其名,安稳的劝着一根筋的姜曜。
“好。”
绍小静转而出门,拄着右拐的腿,给姜曜取来一碗米饭,一只凉了又热过的鸡。
“曜子,你最近上学怎么了?怎么这么操劳?刚刚来给你包扎伤口的张叔,说你体质太弱了,经不起这样的打击,这才给你输的液。”绍小静家中无子,姜曜打小便被小姨视为亲生儿子。
“姨,没事。”姜曜心情的低落,全都低到了饭碗儿里,只顾着闷头吃饭。
而猛地一抬头,却正好看见绍小静红幽幽的眼睛,自己再无多言,眼泪便顺着脸流到碗里。
“姨,姥爷是怎么没的?”
“你姥爷走的不明白,也就是几天前,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我和你妈还有大舅,都以为是老了身体差了,没注意,只是让张叔给看了看。你张叔也说是小毛病,可后来越来越来厉害,上吐下泻,成宿噩梦。这时候,你大舅带着去了市里医院,大夫怎么也查不出毛病来,输了几天液,就打发回来。”绍小静伸出颤抖的手抹去姜曜的眼泪。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奇怪就是奇怪在,明明医院输液,要比在别的地方要好转些,可以离开医院,你姥爷就立马厉害,三番五次的进医院,医生还以为是家里老人和孩子闹矛盾故意的,就坚决不再收。只是在昨天夜里,感觉自己是真的不行了,唯一的愿望就是等着见你一面。”
“就这样?”姜曜停下手中的筷子,表情一僵。
“我和你妈不跟你大舅似的,从小被宠坏了,我俩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可我俩什么都不懂,偏偏你姥姥这时候又没了踪影。去请这附近村子的看香的,都说有事儿来不了。可换做平时,谁家闹点小毛病不都是习惯找看香的给看看嘛?也许人家都知道你姥爷是救不好了。”绍小静摇摇头,原本平日里只能呆在炕头上的人,此刻也因为自己父亲的离开,消瘦了许多。
“事儿怎么不简单?”
“曜子你也知道,平时咱村里人得了点小毛病,大不了抗一抗过去了,要不就诊所里看看,在什么的就是找着附近的看香人看看是不是着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可是你姥爷平时就体面,医院去了查不出来的事儿,你姥姥在的时候那不经常发生吗?”
“对,一般医院查不出来的,就得走偏方,看看香火,是不是得罪了什么,招惹了什么。”
“可是咱家这些年来,你姥爷乡里有名,你姥姥心思善,除了你姥姥原先的老师父,还会得罪谁?更别提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了,你姥爷家是你姥姥早些年就布置好的,邪祟进不来啊。”绍小静有理有据的分析。
“这么说是我姥姥的那个师父捣的鬼?”姜曜将碗筷哐当一声放在茶几上。
“唉,我和我姐姐总觉得是,可是没有根据,怎么能说是人家呢?何苦你姥姥现在不在,更是不清不楚。”
“姨,我上次去过李老奶奶家,她说过我的二叔,就是因为我和姥姥才会变成那样,绍宫汪动不了姥姥身边最亲近的人,只能是对付旁人。”
“对,就那上次救你回来的李奶奶,请了无数的佛门人,只有她自己来了,而且还是有点遮遮掩掩,来了也是摇头,让准备后事。”
“小姨,你别多想了,事情怎么样总归是要弄清楚的,老天爷是有眼睛的。”姜曜心头一横,却将事情记在了绍宫汪的头上,三口两口吃完饭后,便出了偏房。
心里打着主意,怎么也得先把丧事办完,再探个究竟,而这之前,势必是要找到那本遗书。
虽然已经是晚上,可为了丧事,还是把门灯拉开,又接了两个大灯,把院子照的灯火通明。一个个亲戚忙里忙外,没有半点懈怠的意思,农村人办事效率在红白喜事上尤为的高。
而在姜曜昏睡的一下午里,姥爷早就被洗净了身子,穿上了丧服,入了殓。姜曜望着高高在上的棺材,却再也见不到那个给自己书看,教自己品茶的儒雅老人最后一面。
灵棚在街边搭了起来,拉出了菜单,准备明天的饭菜,丧帖也是趁着天亮发出去。
“大爹一家怎么也得叫上,虽说交往少了,可毕竟是近亲,这么大事儿不叫上,街里街外碰上,可就真是断了。”姜曜的母亲绍小玲沙哑着嗓子和大舅说。
“行,行了,听你的。”大舅把手插在水桶般粗的腰上,一副随便的样子。
“妈。”
“曜子,你醒了,你不能再有事儿了,你不能再有事儿了,听见没?”绍小玲见到裹着纱布的姜曜,一把搂在怀里,嗓子失了声的哭喊。
“妈,我没事儿,我大了,我得帮忙了,是吧。”姜曜把手放到绍小玲的肩膀上,郑重其事的说。
“曜子,你得跟着守灵了,我心疼你,可是你姥爷那么疼你……”绍小玲嘴上说着,可却看着身边的大舅。
毕竟这大舅是提不起来的阿斗;自己父亲姜光鸣又是身子弱,易着邪,不能守灵;只有姜曜和老实巴交的小姨夫才算是家里亲人。
“妈,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