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谁是新郎?
薛太有些搞不清了。
此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十几个名字,可仔细一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一)
薛三侯穿着一件紫绸的大褂,这件大褂是北京城里“老闫绸庄”做的,绸庄的老板就姓闫,大家都喊他老闫,绸庄里的衣服不贵,穿起来却十分舒服体面。
薛三侯站在后院里,其实这算不上是后院,在薛府,后院里有后院,后院里的后院里还有后院,层层深深,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薛三侯此时所在的后院,也就是个走廊而已。
可就算是个过渡的走廊也装饰得颇为精美。
假山是不用多说的,那满树的枫叶到了深秋也是红的红,落的落,龚自珍曾经说过“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现在要是把那满地的枫叶比作“落红”,好像也另有一番情趣。
也许这就是薛府的气派所在吧。
后院不仅风景美,人更美。
这美人当然不是薛三侯,而是盈盈。
盈盈的脸蛋,盈盈的身姿,盈盈的笑容,盈盈的人。
盈盈是从薛莺的闺房里跑出来的,经过贴着大红“囍”字的门,跟着喜气的鞭炮声,一路追到了薛三侯身后。
薛三侯正在喂鱼,饲料是御用的,池子里的八条鲤鱼也是皇帝赏赐给他的。
盈盈抱着一件红色的绸衣,跑到薛三侯的身后,娇喘着气。
薛三侯好像不知道有这个人一样,仍然在喂鱼,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薛三侯才缓缓地道:“有时候啊,这鱼和人也没什么区别,你看,这饲料刚撒下去,鱼立马噘着嘴死命地就过来抢,这副贪婪的嘴脸真和有的人没区别。”
盈盈依然站在薛三侯身后,也不答话,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位侯爷,不禁在想他年轻时究竟经历过什么,才对江湖上的人情世故有这么多的感慨。
当把最后一把饲料撒下去后,终于转过了头,把装饲料的锦囊系在腰间,微笑着望着盈盈,问道:“你不在小姐的房里待着,跑到这里来干嘛?”
盈盈立马收起思绪,忙把手里的红绸衣递过去,道:“小姐说让您穿上这件红绸衣,添点喜气。”
薛三侯看也没看一眼那衣服,道:“你去告诉那丫头,今天又不是我结婚,干嘛要穿红衣服。”
盈盈正准备走,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那究竟是谁和小姐结婚?”
薛三侯笑了,望着盈盈的脸,也不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好人家嫁了。”
盈盈没再说话,低着头,抱着衣服跑开了。
(二)
盈盈刚走,薛太就来了。
薛太道:“老爷,客人们都到了,您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薛三侯道:“不了,晚上再去招呼。”
一个真正会请客的人,都是请两顿,中午一顿,晚上一顿,中午这顿往往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来沾沾喜气,但晚上这顿就不同了,只会请几个过命的朋友来看看新郎新娘拜天地,而中午这顿都是在吃菜,很少喝酒,晚上这顿往往都不怎么吃菜,都是在海饮。
所以,薛三侯说的“晚上再来招呼”就是指晚上再去和朋友一起喝酒。
“怎么,老爷,您今天看着好像不太高兴啊?”薛太道。
“没有,没有,只是这一手带大的女儿马上要给别人娶走了,内心不免有些惆怅。”薛三侯叹了口气道。
“哦,对了,说起这新郎,我们怎么都没有见过啊?”薛太道。
“其实也不是不给你们见,只是见不了。”薛三侯道。
“见不了?为什么?”薛太道。
“他昨天才进到长安城,连我还没见着呢。”薛三侯道。
“看来这新郎官架子到不小,今天结婚,昨天才到。”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他之所以昨天才到是因为他是一路从临安走来的。”
“走来的?为什么不坐马车?”
“穷。”
“这人究竟是谁?”薛太不禁在心底暗问,因为一个人能一路从临安走到长安可见他的毅力有多么坚强,可他的毅力如此坚强,又为何会穷到这种地步,薛太实在搞不懂他是谁,是怎样的一号人物。
他虽然有许多不解,可也不问出来,因为他看薛三侯好像不怎么想提这个新郎,所以自己也不提,正是因为他明白这点,才能坐上“薛府总管”这个位置。
“那他现在在哪,要不要我去把他接过来?”薛太问。
“不用了,他说他想先自己在长安城里逛逛,看看这里的人,这也是我不告诉你们的原因之一,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他是薛三爷的女婿,那些本来为人宽厚老实的人依然会这样,但那些为人奸诈,诡计多端的人也会变得‘老实’起来,这样就看不出谁是真正的好人了,更何况长安这种地方,好人本来就不多。”薛三侯道。
薛太听了,正准备离开,又听薛三侯叫住:“对了,贺礼收得怎么样了?”
“都让人清点好了。”
薛三侯这才满意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可这时薛太反而没走,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薛三侯,道:“只有这件没登记上去。”
薛三侯接过信封,看到了那三个大字——致新郎。
这三个字仿佛又无限的魔力,让薛三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缓缓地道:“你去招呼客人吧。”
这会薛太是真的走了,嘴里还小声念叨着:“这老爷心也是真大,也不过目一下,这贺礼两成又是我的了。”
(三)
红色的闺房,红色的人,红色的香气,还有一颗红色的,怦怦乱跳的心。
这心,是薛莺的。
薛莺不仅心红,人也红了,红色的衣服,红色的鞋子,红色的脸蛋,唯一不红的,就是那满头的黑发。
盈盈就站在薛莺的旁边,红着脸问了一个最不该问的问题:“小姐,您紧张吗?”
“嗯...有点。”薛莺也红着脸回答了。
“那您见过新郎了吗?”盈盈又问了个更不该问的问题。
“见过了。”
“什么,您竟然见过了?”盈盈不禁瞪大了眼睛。
薛莺还补充了一句:“而且,他刚刚还在这,你一来他就跑了。”
盈盈望着开着的窗户,说不出话来。
可能还有一句:“新郎是谁啊?”
(四)
这新郎不是别人,正是边锋。
边锋来长安不完全是为了成名,甚至他根本就不想成名,他要是想,这名声可能早已大过中州大侠梅益桥了。
况且就算是要成名,还有临安,延安,淮安,为什么偏要来这呢?
边锋来长安,是为了要和他喜欢的女人成亲。
跟自己喜欢的女人成亲,是件幸福的事,可边锋却不这么认为。
他的许多想法好像都跟常人不一样。
可他这样想也不是毫无依据的。
首先,他觉得男女若是结成了夫妻,感情就不会像以前那样了,而且夫妻间的麻烦也会随之而来,况且是跟薛大小姐成亲,就等于是和天底下几乎所有男人作对,这不能不说是麻烦啊。而且是在长安这种地方,与他的原则背道而驰,说白了他的原则只有一条——公道。但他知道在长安,是没有公道可讲的。
更何况他刚进城就看到了那家妓院,这让他更加心灰意冷了。
江湖上有一位怪侠曾经说过:“要想坚守自己的原则,就必须承受相应的痛苦。”
边锋此时十分困惑,虽然这和他的原则没什么关系,可跟薛大小姐有挺大关系。
正如薛莺刚刚和盈盈所说,边锋刚才来过,甚至此刻,边锋就坐在她们头顶的屋顶上。
(五)
边锋在盈盈还没回来的时候,就翻进过窗户,看过薛莺。
“今天天气真好。”
本来不该相见的两人居然见了面,第一句还是“今天天气真好。”
薛莺也豪不介意,就和边锋像老夫老妻一样聊了起来。
“今天天气是不错,可人不好。”
“人不好?是你不好还是我不好?”
“是长安的人不好,所以你不好,你不好,我也不好?”
说到这,她的脸就红了,比身上的衣服还要红。
“你想听听我这一日的所见所闻吗?”边锋眨了眨眼睛。
“不想。”
“哦,那算了。”说着边锋就想翻出窗去。
“唉,你等等,我听听也不是不行。”
边锋微微一笑,回过头来:“你知道我来这的第一顿饭是怎么解决的吗?”
“想。”薛莺确实好奇。
“在哪你一定想不到。”
“在哪?”
“妓院,一家妓院。”
“妓院?”薛莺的脸色不禁变了。
“我去的还是一家最危险的——杀手妓院。”
薛莺还想追问,可听见了盈盈的脚步声,盈盈的人。
等薛莺再回过头来,只看见了一扇敞开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