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花酒在喝酒,她不是一个人喝,边锋在陪着她——而麻五一看见花酒从楼上走下来,变紧张得说不出话,只是把椅子让出来给花酒坐,自己站到了一旁。
花酒是端着一个盘子走下来的,盘子里装着一个酒壶和几个酒樽。
酒是好酒,可尝不出来是哪种,只觉得有种淡淡的香味,像花香。
“这酒是花酒,是我自己酿的。”花酒对边锋说道。
“嗯,是好酒。”边锋一口气连喝了三杯。
花酒是好酒,更是好人。
此时花酒身上仍然只穿着那件近似透明的轻纱,她那纤细的身姿隐隐约约可以看见。
边锋不觉看痴了,竟喊了一句:“花酒是好酒,你更是好人。”
花酒先是一愣,随后就涨红了脸,轻声娇斥道:“你说什么呢?”
边锋此时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转开话题,对着一旁站着的麻五道:“为什么花酒一来你就在旁边站着啊?快过来坐下陪我们喝几杯。”
还没等麻五回答,花酒就对边锋道:“他不是不想坐,而是不敢坐。”
“不敢?为什么?”边锋疑惑道。
“因为他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花酒道。
“关于这家妓院的事?”
“你可知道我是谁?”花酒点了点头道。
“不知道。”边锋回答。
“那你可知道这家妓院的事?”
“这到是知道,”边锋望着一旁的麻五苦笑道,“但我也不知道麻五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花酒又给边锋倒了一杯酒,缓缓道:“其实,这两个问题是一个问题。”
“哦?”边锋更疑惑了。
“没错,”花酒道,“其实所有的问题的回答就是:皇帝派我来管理这家杀手妓院,现在我想要你加入我们,而麻五只不过是把我想说的话提前告诉你罢了。”
边锋又不说话了,瞪着两个大眼睛,仿佛比之前听到这家妓院有皇帝撑腰还要吃惊。
过了良久,边锋才开口道:“我不是女人。”
花酒笑了,她笑起来确实比花还美丽,比酒还醉人。
随后花酒道:“男人能做的事不比女人多的多?”
边锋答道:“可有些时候,尤其是在妓院这种地方,女人能干的事确实比男人多的多。”
(一)
“可有些事情不方便我们亲自出手解决。”花酒有给边锋倒满了酒。
“确实,你们只是一家杀手妓院里的一群茕茕孑立的婊子罢了。”
“没错,你说得对。”
“可如果有一个不识相的客人在这里闹事,你们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嗯,你又说对了。”
“但如果你们一出手,变回暴露身份,所以才需要一个我这样武功高强的店小二。”
“全说对了,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许多。”
“不,我很笨的。”边锋道。
“很笨?此话怎讲?”
“我至今还搞不懂两点。”
“哪两点?”
“第一,你们已经有麻五了,想必他的武功也不会太差,为什么还需要我呢?”
这次还没等花酒回答,一旁的麻五就抢着道:“我确实会武功,武功也很高强,但却没什么用。”
“没用?”
“我只会轻功,不能伤人的轻功。”
边锋思索了一会,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当年孤身一人飞跃华山绝顶,江湖人称‘轻狐’的令狐轻。”
麻五那布满麻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光芒,随即又道:“可我现在只是一个靠轻功替皇帝和这家妓院派送密信的店小二罢了。”
花酒道:“你还搞不懂哪一点?”
“我搞不懂你们为什么会认为我武功很高的。”
“这个嘛,单凭一点就能看出来。”
“哦?只凭一点?凭哪一点?”
“就凭你腋下夹着的那把刀。”
确实,那用布包起来的刀一直被边锋用左手死死攥着,生怕被别人抢去。
哪怕是之前遇到顾客时,也依然死死地把它夹在腋下。
边锋拿出包裹,对花酒苦笑道:“这只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钢刀罢了,用布包起来也只是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而已。”
花酒脸上的笑容越发有神,对边锋道:“哪怕是一把普普通通的菜刀,在你手上也能变成杀人的利器。”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虽然和屠夫、市井中的汉子一样用的都是刀,但你却比他们强一点,知道的也比他们多一点。”
“哪一点?”
“刀不是装饰品,是用来杀人的。”花酒道。
“就因为我一直死死攥着它,你就能这样断定?”边锋对着花酒微微一笑道。
“没错,况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还有一点?”
“你这把用布包起来的刀,绝对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哦?那你说是什么刀。”边锋问。
“这我不好说,但我能隔着那层布,感受到它隐隐的杀气。”花酒道。
只有杀人无算的刀,才会有这般杀气。
(二)
边锋缓缓地抚摸着他的刀,花酒和麻五也只能隔着布隐隐约约看到刀的轮廓。
可就算他们看不到,也能感受得到——这是一把不同寻常的刀。
过了许久,边锋叹了口气道:“不管你这么说,我也是不会加入的。”
花酒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勉强,道:“难道是因为钱,你不会以为加入我们之后还是每天只给你那么点破钱吧,你知道客人为什么不敢去三楼吗,因为那里有一层足够压死他们的黄金!”
“不,不是因为钱。”
“那难道是...”花酒低下头,压低了声音,却又能恰好让边锋听见,“你看我不行?”
边锋笑了,甚至都笑出了声:“不,也不是因为人。”
“那是为什么?”花酒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三分怒容。
“因为我母亲曾经跟我说过,世界上还是有公道这回事的。”
边锋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了石头般坚毅的光芒。
(三)
“公道?你知道什么是公道吗?现在我们听的是皇上的旨意,杀的是皇上让杀的人,难道这还不是公道吗?”
“边锋摇了摇头,笑道:“不是,这绝对不是。皇帝有很多不方便在明面上杀掉的人,就让你们去办。”
“没错,是这样的。我们虽然没戴乌纱帽,也没穿捕快衣,可无论如何,我们也是为皇帝办事的人。”
“嗯,这我也知道,而且有武功的年轻人要想施展抱负,在你们这是最快最方便的方法。”
“嗯,没错。”花酒脸上的表情已经由怒转为了喜,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快成了,一旦边锋加入了他们,所有事都会变容易。
可惜她错了。
边锋突然站了起来,右边的衣袖依然空空荡荡,他整个人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坚毅,坚韧,坚强的石头。
他的眼睛也已然变了。
他的眼睛就像两个钉子一般,死死地盯在花酒那张醉人的脸上。
“你们错了,我虽然不太清楚‘公道’是什么,但绝对不是谁权利大,谁地位高,公道就在谁手上,而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是不会被金钱和权利所打动的,所以,在你们想要收买别人之前,也请先看看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四)
花酒的脸上此时已没了表情——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一双眼睛也好似剑锋,盯着边锋。
当剑锋碰上了钉子,陡然碰出了火花。
花酒也一字一字地对边锋道:“那你呢?你是那种人?”
“听长辈话的人。”
这六个字从边锋嘴里说出来令人发笑。
可并没有人笑。
花酒又冷冷地道:“所以那些话是你母亲对你说的?”
“没错,是我母亲说的。”
“你的母亲是谁?”
没有人想道花酒会这样问,就连旁边的麻五也不禁愣了一下。
“她是一位平凡的人,更是以为伟大的母亲。”
没有一个母亲不伟大,这句话从边锋口中说出却显得分量极重。
于是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五)
寅时前后。
红楼的大厅里空无一人。
有人。
有三个人。
桌子边坐着一个,站着两个。
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满脸麻子,一个右袖空空。
坐着的是一个女人。
边锋左手持刀,望着那个女人。
花酒那花一般美丽的脸上此时没有一点表情。
边锋盯着花酒。
花酒也盯着边锋。
星花寒梦。
比这寒意更可怕的是杀气。
也是杀意。
豆大的汗珠已经从麻五的额头滚落。
要是换做平时,打破这寒意的人一定是麻五。
可他今天没有。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知道今天花酒和边锋必须死一个。
花酒要杀边锋的理由很简单。
他是该死的人。
往往一个人知道得太多,他就是该死的人。
而边锋要杀花酒的理由更简单。
因为花酒要杀他,他就得先下手把花酒杀了。
无论如何,今天一定会有一个人再也踏不出这家妓院的大门。
边锋举起了他的刀,依然用布包裹着。
花酒依然没看见刀的样子。
却感受到了杀气——透骨的杀气。
边锋举起刀,直对准了花酒的胸口,眼神也紧盯着花酒,仿佛一双眼睛能把人看穿。
花酒想避开边锋的眼神,可她不能动,一动就得死。
边锋的刀很锋利,可他的眼神更锋利。
而最锋利的,却是他的左手。
手也很锋利。
只是锋利而已。
边锋虽然只有一只手,可却比其他人的两只手更管用。
边锋,边锋,只有一边锋。
左边。
花酒还没能看清边锋的刀,却看清了边锋的人,才会觉得那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刀。
边锋刀锋,人更锋。
可也仅仅是锋利而已。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