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还有“公道”这回事吗?
有人说有,也有人说没有。
可无论这么说,总会有人在主持“公道”。
当然了,有很多人只是打着“主持公道”的旗号干着一些人畜不如的事,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是在真正的“主持公道”。
“极少”虽然少,但至少还有。
边锋就是这极少一部分人的其中之一。
可他貌似不明白一点。
在江湖上,尤其是在长安这种地方,谈公道,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有用的只有
——钱。权势。地位。
(一)
秋风扫落叶。
长安的秋风正在扫着满城的落叶。
边锋正走在一条很大,很宽却没有人的路上。
可这条路晚上就会有人了。
但哪怕晚上有再多的人,也不过是两种。
男人和女人。
现在还没有到晚上,连黄昏都没到。
天边只有一点泛黄。
边锋走到一家店门前停住了。
这是一家饭店。
边锋想吃饭,可他身上没钱。
没钱就不能吃饭,这仿佛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又有谁关心那些饿死在路边的人呢?
边锋还不想死,因为他还没有在长安城一展抱负。
但他更不愿意吃不付钱的饭。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了。
他刚一转头,一个风铃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请问这位独臂大侠可是想来我们这里做客啊?”
边锋停下脚步,转过身,还没看清是谁在说话,就又把头低了下去。
“大侠,你低着头干嘛啊?难道我身上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吗?”那声音又问。
不,没有。
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件轻轻的,近似透明的薄纱。
边锋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什么地方,为什么大白天的街上连一个人也没有。
这家店,也根本不是饭店——当然,这里面是可以吃饭,但觉大多数的客人来这里都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吃一点其他的东西。
而且更要命的是,这条街的两边,几乎都是这样的“饭店”。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条街才会大白天的没有人。
边锋此时也明白了那声音所说的“做客”是什么意思。
他低着头,道:“我不是来做客的,我只想吃饭。”
那声音先是一顿,随后又笑道:“你这人可真有趣,不过也对,有谁大白天就来我们这呢?”她又顿了顿,“你若想吃饭,进来便是。”
“我没钱。”边锋把头低得更低了。
那声音笑得更娇媚也更响亮:“没钱?没钱可以赚啊,谁生来就是有钱人呢?”
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人生来就家财万贯,可惜边锋并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边锋跟着那女人进了“饭店”——进去之前,边锋终于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女人,一个成熟,美丽,动人的女人。
(二)
勇士总为三斗米折腰。
这句话讲的没错。
黄昏,稍前一点。
“你就端端茶,递递水,上上菜,来的老爷们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偶尔再说一两句奉承的话。一天两顿管饱,工钱三钱。”
边锋清楚地记得那老鸨给他的工作,可他并不情愿,他不想替别人端茶倒水,不像巧言令色,可他却不得不这样做。
勇士总为三斗米折腰。
黄昏,稍晚一些。
天边渐渐由黄转黑,店里也渐渐忙了起来。
客人来的越来越多,这是让边锋没想到的,可他转念一想,在长安这种地方,那些王权贵族,富贵豪强,尤其是那些风流成性的公子哥,一到晚上,便会往这种地方赶。
但是,最早来的还是一些赚了小钱的平民老百姓,可边锋发现了奇怪的一点:这家“饭店”名为红楼,红楼通体是用红木搭建的,共有四层,第一层是待客,收银,正常吃饭喝酒的地方;而第二层,就是喝一些更好的酒,吃一些更好的菜的地方;至于第三层和第四层,边锋就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了。
而边锋发现最奇怪的一点是:这些平民老百姓都只在一楼喝喝酒,吃吃饭,聊聊天,好像真的不知道这里是干嘛的地方一样。
于是,边锋一把拉过正在跑堂的麻五——麻五和边锋一样都是这里跑堂的,干了有两三年,长的一脸麻子。边锋问道:“为什么这些人不上二楼啊?”
麻五给他拽住后先是一愣,随后又不怀好意地对边锋笑了笑:“因为他们不敢上去!”
他说完,便一溜烟窜没影了。
边锋只有一只手,所以他干得很不方便。
端茶递水还好,可收拾盘子,就十分麻烦了。
刚开始来的都是些老百姓,有的好心人看边锋只有一只手,便帮着收拾一下,发了小财的,还给他一点碎银子:“我看你也挺可怜的,只有一只手,还出来谋个生计,唉,大家都不容易啊!”
若是别人得到了好心人的施舍,一定会感激万分,保佑他祖宗十八代。
可边锋不。
他绝不。
边锋脸色铁青,紧闭的嘴唇里隐隐约约蹦出两个字:“谢谢。”
他虽然嘴上说谢谢,可心里却绝对不是这样想的。
他认为这是一种耻辱。
没错,在他看来,别人的施舍是一种耻辱。
嗟来之食。
没有人会愿意吃嗟来之食。
更何况是边锋。
(三)
边锋四岁时便没了右手。
是他母亲砍下来的。
他母亲在他四岁时砍下了他的右手。
有人说他的母亲是疯子,是魔鬼,是从地狱里来的人。
可他却不这么认为。
在边锋12岁的时候,他那个疯子母亲死了。在葬礼上,一个朋友对他说:“你那疯子母亲终于死了。”
那个朋友的下场很惨——他的整个脸被边锋打得变了形。
临走的时候边锋只是留下了一句话:“你养伤的钱我会想办法给你的。还有,我的母亲不是疯子,她和其他母亲一样,是个伟大的人。”
自此以后,大家便认为边锋也是个疯子。
“唉,这家真惨。父亲早逝,只留下个疯子母亲来带这个疯子儿子,现在好了,母亲也死了,只留下来个疯儿子。唉,上辈子造的孽啊...”这是边锋所在的小镇上的人对这个“不幸的家庭”的说法。
可边锋最不愿意听见的还是这句话:“边锋这小疯子也蛮可怜的,能帮就帮着一点吧。”
这要是让边锋听见,他一定会火冒三丈,跳起来对你大喊:“我一点也不可怜,我的母亲也不是个疯子,我才不需要你们这些人的怜悯。”
这让人们更认为边锋不正常了,甚至还有人叫他“边疯”。
最终,边锋在小镇上待不下去了,不仅是因为那里的人对他的嘲讽和歧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必须赚到给那位朋友养伤的钱,他深深的知道,这笔钱是他在那个小镇上奋斗一辈子也赚不来的。
所以,他开始闯荡江湖。
那一年,他十四岁。
(四)
夜深。星疏。
红楼里的客人多了起来。
可边锋和麻五反而闲了下来,因为这个点来的人往往都不需要他们这两个大男人来“招待”了,都是直接被搀着,扶着,哄骗着上了楼。
所以边锋和麻五坐下来歇了歇。
“你今天运气不错啊。”麻五一边吃着一些客人剩下来的青椒炒猪肝一边对边锋说。
“怎么了?”坐在他对面的边锋问道。
“你可知道今天喊你进来的女人是谁吗?”麻五放下筷子,望着边锋道。
边锋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问她的姓名了,于是问道:“她是谁?”
“她叫花酒,美得像花,醉人得像酒。”
花酒,是个好名字。
边锋又问道:“她是什么人?”
麻五并没有回答,而是夹起一块猪肝放进嘴里,故作神秘道:“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叫你进来端茶倒水?”
“因为人手不够?”边锋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就这些客人,麻五一个人就绰绰有余。
他继续问道:“为什么?”
麻五还是没有回答,他那长满了麻子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妓院,”边锋脱口而出,“这是一家名叫红楼的妓院。”
“没错,这是一家妓院,”麻五开口了,“可这是长安城最特殊的一家妓院,这是一家杀手妓院。”
(六)
杀手妓院很要命。
要人的命。
杀手要命,妓院也要命。
两个东西加在一起,就更要命了。
杀手妓院比起普通杀手杀人更方便。
一,隐蔽方便。
她们虽然身为杀手,可却有“妓院”这个标牌打幌子,所以隐蔽方便。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们的幌子是“妓院”,妓院和酒馆,食肆不一样。一个正儿八经的人绝对不会来妓院这种地方,要是发现有人死在妓院里,人们也都会认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一个生前颇有盛名的人死在这种地方,也会落得一个“遗臭万年”的坏名声,所以人们对他的好印象就会荡然无存,对他的同情也会烟消云散,甚至还会有人觉得他要是不往这种不干净的地方跑,也就不会死,所以死了也是活该。
用妓院打幌子还有一个好处。
妓院这种地方什么最多?女人。女人多了什么也会变多?麻烦。女人和麻烦仿佛就是两个绑在一起的东西。
而妓院却有数不清的女人。
所以在妓院死了的人,人们往往会把他的死因归结为“马上风”,毕竟谁叫你在干那种事情的时候突然死了呢。
二,杀人方便。
杀手妓院不仅隐蔽方便,杀人更方便。
一个不好的杀手会选择在地上杀;一个一般的杀手会选择在厕上杀;一个好的杀手会选择在床上杀。
尤其是在床上干那种事情的时候。
要知道,有些人哪怕是睡觉,都会有保镖在身边护着。可无论是谁,在床上做那种事的时候都不会有任何防备的。
因此杀手妓院杀人十分方便。
隐蔽方便就不容易被抓,杀人方便就不容易失手,光是这两点就够要命的了,更何况还有第三点。
“江湖上的杀手妓院不太多,可也不太少。但最厉害,最危险的,永远是这家。”麻五对着边锋说道。
“为什么?”边锋问道。
“因为这家妓院背后有人挺着。”
“谁?”
“当今天下公认第一人。”
“沈庄庄主沈剑?”
麻五摇了摇头。
“丐帮帮主李同?”
麻五又摇了摇头。
“还有人的钱比沈庄主还多?还有人的计谋智慧比丐帮帮主李同还厉害?”边锋实在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有,只有一个。他就是当今皇帝。”这句话只有十三个字,可麻五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将它说出来。
“皇帝会罩着这家妓院?”边锋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没错。”麻五满脸的麻子也在跳动。
“这世上还有公道吗?”
“没有,从来没有。”一个声音从楼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