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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人在海上

报上说:去张园,品茶听书,当年是达官贵人游乐场,如今成百姓免费书场。居民可以自由地去听书,还有免费的茶水供应,对于闲居附近又喜欢听书的百姓,这实在是个令人兴奋的好消息。

张园书场在泰兴路上,挨着南京西路,百年前叫张园大客堂,是当年上海滩上首个供有钱人消遣的游乐场,那时该是灯红酒绿,熙熙攘攘,夜夜笙歌。百年风雨,雨打飘零,败落尽了。如今要做社区文化,于是重新收拾起来,挖出的记忆,也正好。

一条普通的新闻,因为有几年我曾天天与它的发生地照面,就有一点特殊关切的心情。

在那附近上班的时候,每天从窗口俯瞰,就会看到南京西路,看到茂名北路,看到吴江路,想到逝去的张园,百年变迁会在脑子里掠过。

见过一幅画,晚清时的静安寺路,就是现在的南京西路,路边的村落、泥潭、草屋,还有挂在门前的破旧衣裳,和许多贫困乡村无异,怎么也无法和现在连起来的。

吴江路是条小路,从南京西路折进去,百年前是条小河,就像现在公园里常能见到的小河,河上有座小桥叫斜桥,所以吴江路那时叫斜桥路,有花园有俱乐部,也是名噪一时的地方。这些年是步行街,很闲散的样子。我们前几年在那儿的记忆是小吃,奶茶,烤肉串,各种各样,每天中午逛着找一家没去过的就餐。吴江路上的小饭店,因为简陋所以便宜,比起附近南京西路的餐馆,每天中午这里能集聚更多的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的人。吃饭的时候还可以看外面的风景,许多年轻女孩结伴而来,在步行街上闲闲地走,在小摊上挑各种挂件首饰,有各种民族风情的,也都很便宜。

吴江路的简陋终究没能保持,后来就开始一间间地拆,直拆到空出大片的地,再造跟其他地方差不多的大楼,那种特殊的感觉就没有了。

这就是上海最中心的地段、最能传达出上海气息的地方吗?

走在路上,会想着脚下踩着什么,想着下面有没有层层覆盖的足迹,有没有被这些足迹牵引着的故事,这些故事跟我们的生活跟我们经历过的历史有什么关系呢?

对上海风情有特殊怀恋的描述,曾把这里比作一条金色拉链的搭襻,而那拉链,自然就是南京西路的这一段了。这里有很多名闻遐迩的名牌,以前是旧上海繁华时期的,现在则是当今世界著名的,有糕点,有首饰,有皮鞋,有服装。100年前人们蜂拥而至,这里比其他地方率先繁华起来。近二三十年,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这里又重新装点起来。南京西路已是闻名全世界的商业商务街,能在这里安顿下来,似乎也成了一种实力的象征。每到夜晚,沿街的橱窗和树木,一幢幢笔直向天的高楼,每一处都被霓虹灯打扮得迷人闪烁,如梦如幻。这样的场景,有时会让人从心底发出赞叹,也有时,会让人浮想联翩。

就在这里,据载,“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一天之内,南京西路上80%的商店招牌被砸,南京理发店一块价值数千元的直式立体霓虹灯招牌,顷刻间粉身碎骨,梅龙镇酒家40桌银器餐具和龙凤图案的盆碗,眨眼间破成碎片,蓝棠皮鞋店的皮鞋和鞋楦统统被付之一炬,大字报和大标语把多彩的南京西路橱窗糊成一片红海洋。而在斜对面泰兴路拐角处,不止一次有人告诉我,当年,那里的高楼上,有放弃生命者纵身跃下。

这样的事件,很多人是不知道的,这样的惨烈,会被渐渐淡忘吗?但南京西路是这样走过来的,跟上海的其他许多地方一样,依附着时代的大潮,坎坎坷坷地走过来,走到今天可以理直气壮地装点富贵繁华,可以大张旗鼓地标榜和追逐时尚。人们在意的,不是要不要这样,而是可不可以这样。

站在马路边上,看人们匆匆地走,急急地赶着要去做什么,大多数人都顾不得东张西望。南京西路,像城市里所有的马路一样,在红绿灯的管理下,让需要经过这里的人能够方便地到他想要到达的地方去。除非你是专门来踏访,来旅游,来怀旧,来实地体验一下往常是在书上、电影里看到的,那么,你会停下来,仔细端详。

有一首歌颂爱情的歌,说可以把与爱人在一起的日子或是期间的各种故事积攒起来,留到以后老了坐在摇椅里慢慢聊。我想,那些故事里有人物有情节,一定还有发生故事的背景,那些背景如大海,无论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都是和人物和故事情节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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