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抠门了一辈子的老头要死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还挣扎着伸出两根手指,颤颤巍巍,坚持着,直到家人猜出他是嫌灯碗里点两根灯草太浪费,赶紧掐灭一根,老头才安心地吐出最后一口气,顺畅地死去。那时看得直笑,觉得至于吗!
崔永元的《电影传奇》栏目很好看,已经做了150集,从中国做到了外国。小崔认为自己是超级影迷,工作之外还积极收集电影器材,立志要做成个私人电影博物馆。他甚至畅想过2040年,耄耋之年的老崔在京郊他的私人电影博物馆里,秋风落叶遍地黄,一把扫帚满院忙的情景,因为他特别想有一个让他老了以后能够留连忘返的地方,他要在那儿养老,哪怕是在门口卖饮料也是幸福的。
崔永元另有一篇短文,说起他做的《电影传奇》这个节目包括苏联过去的影片,但俄罗斯驻华大使馆却正式告知:“在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之前的,别做了。《列宁在十月》和《列宁在1918》,历史的真实不是电影里所讲的那样,不能再影响下一代!”崔永元觉得他们小看了我们“拨乱反正”的能力,同时又觉得必须恢复十月革命的本来面目,不能再继续重复苏联过去那种造神造假的做法。联想到小崔信誓旦旦“我要保持我独立思考以后发出来的声音”,不禁心生感想。
当年,那两个电影我们看了多少遍?那是我们心中十月革命的经典。
很多过去,几乎融化在我们的生命里,在我们将要老去的日子里,有人说,那是假的,是谎言,现在要纠正过来。可是,生命只有一次,我们只活一次。
秋色渐浓的时候,上海市作家协会召开第八次会员大会,国际会议中心的上海厅里,800多会员包括相当部分的老年会员济济一堂。大会快开始时,我见有一空位,就走过去坐下了。
坐在我右边的是位老者,正拿放大镜一样一样审视着会议下发的布袋袋里的文件。仔细一看,不禁失声——老郝!
老郝的名字叫郝天航,笔名鲁风,50年代在中国福利会儿童时代社工作,后来坎坷。我们都叫他“老郝”。上世纪80年代,我刚到《为了孩子》杂志工作,老郝也在那里帮忙,我们在长乐路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共处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老郝眼睛看不太清,常常用放大镜,耳朵也听不太清,一直用助听器。老郝搞儿童文学出身,常常兴致盎然,有时也很灵敏,所以我们常开玩笑说,老郝的看不见听不见是选择性的,如果是他想看的想听的,似乎从不落下。80年代初期,正在拨乱反正,许多伤心事痛心事,不一而足。
中午休息时间,我用毛笔在废稿纸上写字,下意识地,有两次写过“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之类,不知怎么被老郝看到了,就教育我年轻人应该激扬向上。
多年不见,自然很想聊聊,老郝拿过放大镜,又拿过一大张白纸和铅笔给我。我想,他的看不见和听不见一定更甚了。老郝问了我一些杂志社的近况,然后让我在纸上写下杂志社的通讯地址和邮政编码,他把它收好了。
会议结束没几天,我收到了老郝的来信,说是作代会上相遇,在意料之中,但联座而坐,却出乎意料,天下哪有如此巧的事,因之很感亲切。他有一篇“有感之作”,不知《为了孩子》
上能否刊用,不知“晚饭后的节目”还在否?末了说,因为就此一份,如不用,原稿请代为保存。
老郝的大作是首儿歌。今年年初,除夕那天胡锦涛总书记到甘肃定西市大坪村冉菊英家看望,冉菊英在剪窗花迎新年,总书记夸她剪得好,自己也应邀剪了一幅《回娘家》。《新民晚报》将这幅剪纸刊出后,老郝有感而作《总书记回娘家》——“总书记,手儿巧,接过剪刀在思考:剪个什么好?……总书记回娘家,老百姓的家,就是他的家,冉菊英笑迎,亲人回了家”。
一如当年!二十多年过去了,老郝不老的精神,助他一路歌吟,岁月不留痕。
作代会那天还遇到了史蜀君,当年她大红大紫的时候我曾采访过她,也是好多好多年不见了,也是“岁月不留痕”,见她的人都夸她青春不老。我曾听说她这些年是做了很多有趣也有意义的事的。参加作代会的老人不少,关于老年的种种就成了话题。晚饭时,史蜀君开开心心地说,怎样做老人是要学习的,做个好的老人是要学习的。
所有的人生都是个过程,活到老,学到老,明白到老,那么,走到尽头的时候,就不会颤颤巍巍举起两根手指了。如果能像崔永元那样,还没有老的时候就有明确而幸福的晚年憧憬,自然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