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社要搬家了。我们要离去的,是我们已经工作了近十五年的办公楼。
真不敢相信我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十五年。
我们的办公楼是一幢独立的400多平方米的小楼,在邻近淮海路的一条弄堂的尽头,与淮海公园一墙之隔。十五年前,杂志社刚从长乐路上搭在老妇联机关阳台上的简易办公室搬来的时候,大家欣喜万分,一下子有了好几个楼面,地板是打蜡的,窗是钢窗,窗外淮海公园郁郁葱葱,老人们晒太阳,孩子在奔跑嬉闹,长凳上常有情侣依偎,总是一幅好风景。我们离繁华而高贵的淮海路咫尺之遥。比起原来的两间办公室,我们在楼上楼下跑来跑去的时候,心里忐忑拥有这样十来间大小房间是不是太奢侈了。
几乎与搬迁同时,紧张的《现代家庭》的创刊筹备工作开始了。时间紧,人手少,大家忘我投入,一领草席在地板上过夜是常有的事。1984年的上海,新时代的曙光初现,建树新的事业,创造新的生活的热情无时无刻不在鼓舞着我们。征集刊名、招聘编辑、策划、采访、组稿……
我们在这里编《现代家庭》和《为了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许多思想在这里变为文字,许多故事从这里飞向祖国各地。
我们在这里接待过五湖四海的朋友,也接待过五洲四海的宾客,婚姻文化在主流文化中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这本身就不啻标志着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在政治经济的发展中重视人民生活、提高生活质量、生命质量的根本意愿。我们十分庆幸赶上了好时候,倾注全力做好工作。鼎盛时期,两本刊物月发行达到近100万册。
对楼当歌,青春几何。十五载春秋,不思量,自难忘。随着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的日新月异,小楼周围一次次矗立起打桩机、脚手架,一幢幢披满着现代气息的高楼竖起来了,香港广场,瑞安广场,丽晶苑、经纬公寓,还有兰生大厦、上海广场,团团把我们围住,傲然而森严地俯视着我们。淮海公园已拆掉了围墙,喷水池在淮海路边优雅地挥洒着。紧挨着我们的地方却建了个酒家,日日把多余的油烟向我们喷放。好几次,地动山摇的打桩声使小楼震颤,令人担心墙壁会不会裂开,办公楼会不会倾斜。值夜班的夜晚,外面工地上亮如白昼的灯光通宵达旦,穿过窗帘射进屋内,打桩机轰响,巨大的装载混凝土罐的卡车一次次在附近的柏油路上重重碾过,使我们这小弄堂里的水泥小路抖颤起来,像电影里的战争情景。
我们的小楼已不再值得骄傲,不仅仅是周围环境变了,小楼本身也在衰败下去。外墙剥落,钢窗开始锈蚀。要发展事业总得有个像样的依托,但这里是民居,许多设施跟不上。杂志社从无到有,累积了千万元资产,我们是有能力改善一下的,于是我们就想改善一下。忙了两年,现在终于要走了。坐在撤走前一片狼藉的办公室里,思绪却犹豫起来。
老房子是温柔的陷阱,回忆如不舍的手指,轻轻地依恋着每一张桌子,每一块墙壁。记忆能把逝去的日子珍藏住吗?弹指一挥间,我们在这里度过了年富力强的十五年。人生能有几个十五年?
当年我们居然还扎着羊角辫,在光滑的地板上学跳迪斯科,年轻得不可思议。如今已是斑斑白发,有时需要架起老花镜了。走了,还会回来吗?就像通俗歌曲里唱的,再回首泪眼朦胧,再回首恍然如梦。去年北京中国青年杂志社社长来作客,车经淡水路时他激动得叫起来,说那里是《中国青年》杂志的发源地,等有了钱要把那个老房子买下来。《中国青年》已有75年历史了,《现代家庭》75岁时会是什么样呢?那是后人的事了。
生命诞生了就不会回头,事业也是一样。无论如何,我们将面临一个新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