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因为对音乐的莫名迷恋,往往踯躅于琴声缭绕的小巷,流连于别家飘飞着种种旋律的窗口。那些跳跃多变的音符常常使我激动万分,在思维和想象的空间塑起一个个多彩的世界。那时的我,还没有能力表达、解释、说明这一切,只是凭着直接的感应,一厢情愿地向往着、热爱着、陶醉着,希冀着处处能飞旋起音乐,生活便会平添许多色彩。
但我却没有一点自己也当个音乐家的希望。
我曾经有过一支口琴,也能吹几首曲子,但那东西太琐碎细微,盛不下我许多的兴趣;我也到少年宫去学过手风琴,终因没有一个自己的琴而不得不中止了。至于钢琴之类,尽管我常常听得如痴如醉,毕竟只能是一个奢望也渐渐疏远了。
我童年一次最辉煌的有关音乐的记忆,是想方设法跟着大人到上海音乐厅去听过一场音乐会。因为从我的家到上海音乐厅要换乘三辆公交车,票价似乎是两角钱。那时的两角钱的概念跟现在是很不一样的,对于小学生的我来说,这便是一次很伟大的远足,像高级的消费了。说实话,那次音乐会上演了什么节目,我已全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上海音乐厅给我的印象,是多么巍峨、灿烂,像童话中的宫殿一样。我在那样一个美妙绝伦的剧场里听过音乐会,这个印象使我着实兴奋了很长一段时间。
成年以后,大约是十年前的一天,我曾专程从郊区复旦校舍赶到上海音乐厅,聆听一位美国著名女高音歌唱家的独唱专场,那位难测年龄的女歌手身着长长的大红色纱裙,裙裾美丽地铺洒在台上。她不用麦克风,声音却能传递到音乐厅的每一个角落,庞大的伴奏乐团在她身后严谨而热情地演奏。上海音乐厅给我的印象依然壮丽,依然宏伟。我以为那是象征着上海一定水平的建筑,只有达到一定水平的节目才能在这个音乐厅演出。
不久前,友人给我两张票,是在上海音乐厅举行的“宝丽金世界名曲激光唱片欣赏会”,我决定去看看。一则因为手头正做着现代的事情,正应贴近地看看现代的生活,现代的一切,而刚刚明白卡拉OK是怎么回事的我,在这方面的知识甚为欠缺,这名目新异的欣赏会不知究竟是怎样一种状况,我觉得好奇;二则因为这些年忙于事务,实在冷落了爱好,这是人生的缺憾,何不借此以弥补万一呢。
兴冲冲前往,找到二楼我的座位坐下。
离开场还有几分钟,灯光正亮着。我的心里已涌起童年记忆的梦幻,那幢童话般的宫殿。我环顾四周,却没有了那种感觉。壁是旧的,颜色灰黄着;二楼包厢般的矮围墙上是陈旧而斑驳的,镂花处积满了灰尘;脚下的地面也是陈旧而斑驳的,座椅的紫红色套子陈旧而衰败,呈现着点点的污渍。抬头,原以为会看到高旷精美的圆穹,结果却是一个大圆圈模模糊糊的黑色,感觉也是灰尘很多的。
我有点失望,我想,上海音乐厅只有一个,它该是能圆许许多多如我一般曾有过的童年梦。
然而乐声响起来了。悠远的,深情的,舒缓的,激越的,深沉的,痛苦的,悲怆的,快乐的,滚滚滔滔,一层一层铺卷过来。我闭了闭眼,试图找回失落的感觉,却不易。
中场休息过后,帕瓦罗蒂金属般明亮的高音飘递过来,他的《重归苏莲托》的热情感染了场内许许多多的听众。接着,剧场暗了下来,卡拉扬指挥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开演,镭射投影在舞台上展现了群体的热烈和默契,卡拉扬正挺拔而昂扬地指挥,男、女声领唱,合唱者出色地唱着……哦,贝多芬!场内所有的观众都被紧紧地吸引住了,除了动人心魄的音乐,听不到一点其他声响,周围的一切都在黑暗中遁去。
最后一个音符终止,掌声响了起来。
我随着人群往外走。我们都度过了一个难忘而有意义的夜晚,尽管还有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