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吃饭,向来是个课题。当她圆滚滚地从全托的幼儿园毕业进入小学时,因为不能适应骤变的生活日程,饭量日益减少,体重日渐减轻,将“民以食为天”奉为天条的丈夫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日思夜想决意要弄清“她究竟要吃什么?”情之切,使得饭桌上的空气紧张起来,女儿便愈加什么也不要吃。
终于有一天,女儿早晨一气吃了两个刚出笼的肉包子。丈夫便认为她最爱吃的是肉包子,从此每天不避风雨、不辞辛劳地去排队买肉包子,女儿也便每早非肉包子不吃。我不赞成这样的特殊(自然不是为了经济的原因),多次提出异议,并认为也可以每天从食堂带些馒头回来,早上蒸一下就是。
“白馒头怎么行……”
白馒头已是等而下之的东西,真是今非昔比了。小时候,放暑假祖母带我去常熟叔叔家小住,临行前从粮店买来标准粉,用鲜酵母发了面,拌上糖精水,捏成一个个再平常不过的白馒头蒸熟,带到那个鱼米之乡的小县城,使我和堂弟妹们好一阵高兴。
在我后来插队落户的那个地方,一年四季吃以红薯面为主的杂粮,每年队里分给几十斤小麦,只在过年过节或是偶尔来客时才敢动用。在磨房里套上老驴,看着它一圈圈地转。麦子碾碎了,用细筛子罗,那罗出的面雪白细腻得可爱,用劲揉透了,蒸出的馒头一个个喷香精致,当地人称之为“好面馒头”,相对的,红薯粉之类做就的便是“孬面馍”。一次秋忙,因为要赶在雨前切晒出堆得小山一样的红薯,大家在地里忙了一天一夜未能吃饭,一位极纤弱的女同学突然说,要是现在有刚蒸熟的好面馒头,我可以一气吃16个,四周哗然。那一刻,那至圣的好面馒头的美味,同时出现在一个个疲乏到极点的脑海里,给辘辘饥肠以安慰。
20世纪80年代初,同一地的“插兄”竟颇有几个在大学校园里重逢了。因为彼此都觉得已怀有一世的沧桑而气息相通,便常在校园相聚。一度,食堂里告知大米供应紧张,常以馒头作主食,这颇难为了一些极少吃面食的南方学生,怨责之下,常有将半个或大半个馒头扔弃的。有一回,我们中的一位谈起那沉浮在泔脚缸里的馒头,大家竟同时脱口而出——那可都是好面馒头啊,语出整齐,忍不住哄堂大笑。笑着,不觉心里却泛起一层叹息。
前几年,昂贵于普通面包几倍的长棍、短棍式的法国面包流行起来,据说其原料、加工工艺都是进口的,所以单靠自己的能力难以仿效。然而我总疑惑,每每食之,私下里拿它和好面馒头作比,总难分高低。于是着意让尚不知掩饰和撒谎的女儿作试验,她吃了馒头,又吃短棍,不假思索地说,差不多的,我也见过女儿抓起白馒头大嚼的时候,前提便是——她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