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魔鬼面壳》(原名《我一点也不快活》),还是1989年1月剧组不加修饰的连排。我没有看过任德耀据之改编成剧本的刘厚明的小说《魔鬼面壳》,接触这个主题是第一次。第一次,便被深深震动了,心灵的沉重和窒息久久难以释去。
我们是先看《马兰花》长大的。三十年前,任德耀的成名作《马兰花》轰动一时,使当时还是少年的我们沉迷其中,知道世上有好人坏人之分,好人之好,坏人之坏,令人爱憎分明。对好人效而仿之,对坏人切齿痛恨,没有人会作出第二种选择。然而世事纷繁,几十年的天翻地覆,激流浊浪,改变了人生,也改变了人们头脑中许多简单、明了的结论。原来不只有好人、坏人之分;原来不好不坏、也好也坏的人很多很多,原来人是因为各种各样外在、内在的因素才变成这样的!
《魔鬼面壳》是一部悲剧式的童话,凝聚着剧作家几十年对世界对人生的感受和认识,它给观众的启迪是深远的。
大森林里有希望成为猴王的猴子灰灰,因为意外而被迫离开了他迷恋的猴群、大森林和恋人。等他历尽艰辛重返他日夜思念的大森林时,一切都变了,猴群有了新的座次,当年的恋人已是生过两个小猴子的现任皇后。猴王力力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影响而不允许灰灰的出现,猴群在高压下也异口同声地否认灰灰曾是他们中朝夕相处的一员,并跟着力力残酷殴打灰灰。灰灰走投无路,受勇于献身的小蚹蚴的搭救。又拾起了原先耍猴戏时戴的魔鬼面壳,猴群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尊他为王,使他过起了养尊处优的生活。面壳救了他的性命,他却成了面壳的奴隶。他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快活,孤独和冷漠煎熬着他的灵魂。最终灰灰还是扔掉了面具,并把它撕得粉碎。
就像过去我们常常会疑惑《皇帝的新衣》是否是童话剧、是否合适给孩子看一样,《魔鬼面壳》也会给人抛出一串问号: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说不认识灰灰而事实上他们中绝大多数都已清楚地认出了灰灰;为什么同是一个灰灰,因为有了一个狰狞的面具就变得身价剧增?面壳是滑稽、可笑的,但面壳竟能产生这样怪异的巨大力量,只是灰灰有了面壳就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露出自己友善、活泼的本来面目了。《魔鬼面壳》所展现的生动曲折的戏剧情节和命运多舛的主人公是具有鲜明的指向性的,它可以引起的思考绝不仅仅围绕一个例如应当诚实之类的既定主题,它所包容的巨大的精神内涵,会给小观众们的日后生活以补益、理解和领悟,也会随他们的年龄的增长而渐行渐远渐深。他们会比只有《马兰花》的那一代更清醒、更勇敢、更坚韧,这是《魔鬼面壳》的功绩所在,如《皇帝的新衣》、《白雪公主》、《灰姑娘》、《卖火柴的小女孩》。
《魔鬼面壳》赴京参加第二届中国文化艺术节引起轰动,被首都观众称为堪与世界经典童话作品媲美;戏剧理论界欲以“任德耀现象”为题来专门加以研评,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上海儿艺的一些一级、二级演员在演剧中不遗余力地跑小角色,没有对儿童剧事业的热爱和执着追求是难以做到的。想到这些,常有难以抑制的感动。原作者刘厚明同志在不久前突然病逝,倘他地下有知,也会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