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保康今年考上了省公安干校,他的高考分数比去年高了一些,但依然不理想,漏到最后的中专,这还是因嘉阳是边疆县,分数段低,否则连中专也不够。
齐保康实在不想再复读了,他基础差,太辛苦了。当然,齐有恒也不会允许他再复读了。好在警校两年学制,半军事化管理,毕业就是干部,分配回嘉阳公安局,倒是合了齐有恒的心意。
此时的齐保康正在军训,给家里写了信,寄回了几张他在学校大门口的照片,说周日请假去了二姑家,二姑还给他拿了毛毯和许多好吃的,二姑父也鼓励他好好学习,在公安战线上发光发热。
信中的齐保康阳光快乐,字里行间都是自由飞扬,完全不似这两年来的阴沉郁闷,沈梦昔心想,飞出去的鸟儿,是不肯回巢的了。
鲁秀芝拿着信反复地读,作为母亲,哪个离得远,就越发惦记哪个,她对丈夫说:“二姐费心了,咱们年前给他们邮点松子木耳吧!”
齐有恒笑笑说:“你看着办就行啊。”
如今是齐保健、齐保平和齐保安三兄弟住在后屋,也不算挤,但齐保安总能把枕头拱到地上,每天睡觉都打把式,有时候还能从炕沿掉到地板上,十分匪夷所思。
齐保平一脸认命的表情,“唉,我睡中间,老挨踢。你四哥是,表针指哪儿他指哪儿!”
齐保安深感荣幸般的捶腿大笑,“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鲁秀芝忽然想起什么,哈哈大笑。沈梦昔莫名其妙,鲁秀芝指着齐保安说:“你四哥,哈哈哈,你四哥,四岁时候,尿炕了,全呲到你三哥身上了,早上醒来,他的褥子干干爽爽,你三哥一身精湿的,哈哈哈!”
一屋子人都笑,齐保安抓抓脑袋也笑,“这事儿咱妈得笑话我一辈子!”
“将来说给你媳妇儿听!哈哈哈!”
周日,全家都休息,上午齐有恒夫妇去参加婚礼,齐保平去了图书馆,齐保安不知所踪。
沈梦昔挂心着齐保健的腿,实在是不宜拖延,之前是因不愿过多暴露自己,让人当自己是小怪物,一直耽搁着。看到齐保健愈发沉默,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她在前屋门口,喊:“大哥!你来!”
齐保健拿着一本书进来,“是作业不会做了吗?”说完翻着她的作业本,惊叹道:“哎呀!宝珠的字写得这么工整啊!”
这不是虚假的赞叹,实在是沈梦昔写得太好了。
为了不暴露成人的字体,沈梦昔只能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地写楷书,可与印刷体媲美的那种。
“怪不得老师夸你,原来是真写得好啊!比你四哥强,你看看他那字,跟蟑螂爬似的!”
沈梦昔拉着齐保健坐到炕上,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给大哥治腿吧!”
“哈哈,好啊!”齐保健脸上笑着,心里五味杂陈,一个多月以来,父母家人几乎已经接受了他是个瘸子的事实,话题都回避他的腿,连齐保安都不在他跟前蹦跳。
“你躺下!”
“宝珠啊,大哥给你买的新娃娃呢?”齐保健认定了妹妹是要玩过家家,眼神满屋子踅摸。
“啧!你躺下!”沈梦昔按住他。
“好好好!我躺我躺。”齐保健笑着躺在炕上。
沈梦昔爬上炕,给他塞了个齐有恒的枕头,“躺好别动啊!”说完撸起他的裤腿,从兜里摸出一副银针来,飞快地下针,待齐保健察觉,已经扎了五六针。“哎?宝珠,你真扎啊!”说着要坐起来。
沈梦昔一把按住他,“别动!扎不坏的!肯定给你治好!”
好吧,扎不坏的。齐保健干脆躺着不动,直直地看着天棚,是啊,这腿再坏还能如何呢?他有些自暴自弃地躺着,任由妹妹摆弄。渐渐觉出不同,他感觉到妹妹在弹针,小腿也有热热的酸胀感觉。
他忽地坐起来,看着腿上的银针,“还真是针灸啊!”
——他以为妹妹拿妈妈的缝衣针扎了他几下而已呢。
“你哪儿来的针?”他想去拔针,被沈梦昔抱住胳膊。
“奶奶给的。”
“奶奶?”齐保健有点懵,奶奶去世四年了,“你多大啊,咱奶就给你银针?”
“你别瞧不起人,我可什么都会!”沈梦昔小脸一绷。
齐奶奶的确懂点医术,平日里常给人扎个针,拔个罐,刮个痧了什么的。齐保健将信将疑,“咱奶都教你啥了?”
“天机不可泄露!”
“天机不可泄露?珠珠,你懂天机不可泄露是啥意思吗?”
沈梦昔点点头,“就是不能告诉第三个人的意思。”
齐保安呆呆地看看妹妹,摸摸她的黄毛,“奶奶教你扎针了?”
沈梦昔点头,“都教了。”
“你记得住?”
沈梦昔又点头。
齐保健看着小大人一样的妹妹,八岁的孩子,像模像样的给他扎针,他觉得这世界万分的不真实,干脆咕咚一下躺下去,“别说话,宝珠,你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
刚躺下,又被沈梦昔拉起来在火墙边坐好,脱去衬衫和背心,不由分说在后背几个穴位下了针。
齐保安正在这个时候跳了进来,看到大哥身上都是银针,啊呀叫了一声:“你俩嘎哈呢?”
“治病呢,你离远点!”沈梦昔站在炕上,不许齐保安靠近。千算万算,就没算到这家伙提前回家。
“我的老天爷,齐宝珠!你再把咱家战斗英雄给扎死了!”齐保安一把扒拉开沈梦昔,就要上炕,“我说大哥啊,你不能这么惯着她啊,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齐保健喝住他,“你别上来,我挺好的!”
齐保安大为受伤,“行行行,你俩是亲的,我是捡来的。你们玩儿吧!”
扭头就出了屋子,回头又指着沈梦昔说:“你就得瑟吧,等咱妈回来揍死你!”
沈梦昔的针灸,不止惊动了齐有恒夫妇,更惊动了齐老爷子,呼啦啦,从太平村一下子来了五六口子。
“我瞅着好像真是你娘那副针,啧!整不准了。”齐老爷子拿着那副银针仔细辨认,对齐有德说,又问沈梦昔,“真是你奶给你的?啥时候给的?我咋不知道呢?你奶还说啥了?”
沈梦昔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穴位图,“还有这个。”
发黄的一张纸上,是一副人体正反侧三面的穴位图。
“宝珠,你跟大哥说实话!”齐保良严肃地与沈梦昔对视,“你奶就算给了你银针,也没见她教你扎针啊!你是不是撒谎了?”“奶奶没教我,我自己就会治病。”沈梦昔硬着头皮说。
“爷,你看这孩子!”齐保良转身对齐老爷子一摊手说。
齐老爷子没接大孙子话茬,他还记得孙女说齐保健会平安回来,会立三等功,想了想就问:“宝珠啊,你能治好你哥的腿不?”
“爸!爷!”一屋子都是不满的声音。
“能!”沈梦昔肯定地说。
“你准备怎么治?”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是马大夫跟着齐有恒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