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肯说那句美丽的誓言,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席慕容
她抬头看着赫尔辛基大学,然后走进陌生而熟悉的校园,寻找着她27岁的足迹。恢弘大气的欧式建筑,弥散艺术气息的雕塑,郁郁葱葱的树木,来来往往活力四射的学子,她背着包,走在寂寞的人流里,感受着这里的一点一滴,过去的七年,她在这里度过了最美年华。
她敲响爱丽丝宿舍的门时,爱丽丝正巧在宿舍,探出头来,见到她大吃一惊,然后冲出来,抱着她尖叫道:“安,居然是你。”
安落微笑着,抱住她,看着眼前的英国美女,是她,是爱丽丝,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那一日,她离开海边别墅时,一个陌生男子递给她一叠文件,恭敬地说:“安落小姐,这是二少吩咐要交给您的东西,二少说,您也许会用得上。”
她打开文件,看见了她的过往一点一点地化为文字与图片。
那一日,她不知道的是,顾先生淡漠而寂寥地吩咐着下属:“如果,她离开,你就交给她,如果她没有出现,那么你就带回来,焚烧掉。”
她离开了,带着顾柏雷给予她的过往一起离开,来追溯她过去27年的时光。
爱丽丝抱着她转了一圈,笑道:“你还是那样漂亮,安。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安落浅笑,淡淡地说:“我也以为不会再相见。”
爱丽丝兴奋地追问着她这半年来的生活,安落浅笑,避重就轻地说家里有些事情,过得还算不错。
自从顾先生给她办理休学后,原先的宿舍又住进来一位葡萄牙女郎,很是热情奔放,与爱丽丝的精致严谨形成了鲜明对比,爱丽丝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聊了一小时,得知她回来只是看看而已,不免有些失望。
与爱丽丝在一起吃饭,简单聊了一些她的过往后,安,起身告辞。
她走下宿舍楼,看着宿舍下的高大树木,微微晃神,然后走过去摸了摸苍劲的枝干,转身离去。
她去看望了以前的导师,还有几位比较喜欢的课程老师,简单问候后,离开了赫大。
她转身看了一眼陌生的学校,她的七年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再见,赫大,再见,她的七年生涯。
走出赫大,她坐车去了北极村,夏天的北极村与冬天全然不同,她沿着当年走过的足迹,一路慢慢走过来,顾先生说:“安,那年冬季,我看着你和他一起游览北极村,那道极光,我也看见了。”
你看见了极光,而我的眼中只有你。
她低笑,辗转,沿着北极村走出来,仰头看着天际,再没有极光,人生的极光可遇不可求,也许一生惟独一次。
她一生中最美的极光,竟然是和他们两兄弟一起看见的。
安落抚摸了一下北极村中心的老树枝干,默默告别。
离开北极村,她前往以前呆过的小镇,高中那几年,她为了赚钱,曾经来过这里兼职。
布拉德家的房子还是那样古老,门头上还镶着他们家族一派留下来的标志,在他们的观念中,老房子还有家族的标志都是祖辈,是家族留给他们最大的荣耀。
她远远看着,并未进去,那里的记忆并不是十分美好,至少对于一个18岁的少女来说。她一生中所受的最大的折磨都来源于此,无论是尊严上的还是肉体上的。
他们让一个骄傲得走投无路的孩子,放下尊严,臣服在金钱面前,忍受着身体上的虐待与精神上的践踏,如若可以,她不愿意去回忆这一切。
不过,这是她的过去,它们构成了席安落无法抹去的过去,是伤痛亦是耻辱。
安落低低叹息,准备离开时,那所老房子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有人陆陆续续地搬出一些零散的东西来。
倒像是在搬家。
安落远远看着,微微皱眉,左邻右舍,有人小声地议论着。风吹来一些只言片语,那话里的意思让安落愣住了。
早在半年前,布拉德家就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全家搬离了,丢弃了他们家族在当地一直引以为傲的老房子,如今这些人每日都来拿些零散的东西,要拆掉老房子。
安落用芬兰语询问着当地人。
“这房子为什么要拆掉?”
一个中年妇女见她说一口地道的芬兰语,微微吃惊,随即说道:“听说被一个有钱人买下来拆掉,要改造呢。”
安落默然,这些个当地人也不是十分清楚,她转身离去,微微一笑,不知为何在她心里,她还是有些欢喜的,仿佛那些人要拆掉的不是一座老房子,而是她年少时最不堪的一段过往。
赫尔辛基十年生涯,她不该忘记一个重要的人。20岁那年,她遇见MrE,卖出人生中最贵的一些画,那些画使她以后的生活里免除三餐不继,颠沛流离。
她年少时所有的画都被一家画廊收购,那家画廊名叫Angel。
Angel是一家不大不小的私人画廊,画廊里布置得很是文艺,有些西方固有的浪漫色彩以及抽象的艺术概念。读研的那几年,她一心读书,写论文,做研究能赚不少钱,画便画得少了,只是应MrE的要求,每年给他画一幅画。
那几年里,她画得越加用心,越加慢,往往一幅画,从初稿到润色到出图要花半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完成。
画画能使她平静,免于烦躁痛苦,画画能让她觉得离母亲的世界很近很近,只是那时她并不知晓,她画再多的画也无法触摸到母亲的世界。
第二日清晨,去画廊的时候,画廊的门才开,她走进去看着陈列出来的画作,却没有看见一幅自己的画。
安落看了一遍画廊里所有的画,慢慢走过,然后转身,准备离开,还未走几步,有个年轻人有些迟疑地喊道:“Echo席?”
她回头,诧异地点头,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认识她,可能她之前经常送画来,这人便记住了吧。
那个小伙子闻言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跑出来,说道:“Echo席,上次E先生买的画其中有一幅我们已经进行了专业的护理,可是送去的时候没人,我们联系不上E先生,Echo,你能联系上E先生吗?”
安落花了数秒钟听明白,原来如此,可是她根本就不认识那位E先生,怎样联系。
她抱歉地摇了摇头,那个年轻人微微失望。
“Echo席,那位先生从来只买你的画,我们还以为你们认识呢。”那年轻人见她茫然不解的模样,微微笑道。
安落微微愣住,仿佛心底有什么被触动一般,那点疑惑慢慢播散开来,渐渐形成了漫天洪水,呼啸着要淹没她。
她艰难地开口:“你们的画是送去哪里的?”
那个小伙子笑着将地址给她,她握着地址,咬唇坐车前去地址上写的地方。
她到达地方时,只见一个美丽的妇人坐在古老欧式的房子前的花圃里晒太阳。
她越过栅栏,走进去,那个老妇人看见她微微吃惊,随即站起来,走过来拥抱着她,叫道:“亲爱的安,你本人比照片要漂亮多了。我总算是见到你了。”
纯正的英式发音,安落忽而低低一笑,她怎么会那样傻,以为别人说皇家英语,就以为是英国人,这人是芬兰人,会说英语,过着英式生活的芬兰人。
“夫人,我以为您是英国人。”她浅笑,看着眼前这个50多岁依旧漂亮的妇人。
“我在英国呆了很多年,直到丈夫去世,才回到芬兰来。”老妇人笑眯眯地说着,打量着安落。
“我能进去看看E先生的房子?”安落迟疑着,说出来,她要去看看,看看那个出现在她生命里7年的E先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史密斯妇人点头,说:“当然可以,我只是负责帮E先生照看一下,平日里E先生不怎么来,他老是在我面前提起你。”
老妇人热情地说着,带着安落走进后面。
“E先生每次来,都特别宝贝这些画。”安落走进画室,看见一室的画作,全是署名Echo的画作,有天空飞翔的秃鹰,有随风翻涌的麦浪,有灿烂炫目的太阳花,还有梦里才会出现的的天使,她的画庞杂而抽象,可是那人每一幅都小心翼翼地好好保存着。
她微微一笑,除了笑竟不知该用何等表情来应对这一切,笑到最后竟无法控制地哭起来,多么傻的人啊,她叫Echo,所以他称自己为E先生,她早该想到这世上除了他,再无人肯如此对待席安落,无论是十年前历经坎坷的席安落,还是多年后一无所有的席安落。
老妇人见她突然哭起来,惊慌地问道:“怎么了?”
她拼命地摇头,拿出手机,翻出里面唯一一张照片,那是他有一日在书房里看文件时,她偷拍的,照片上的人带着眼镜,英俊淡漠,静静低头看着文件,身后的落地窗户映出一水的蔚蓝色。
“E先生是他吗?”她用尽全身力气问道,见老妇人点头,泪如雨下,撕心裂肺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