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我愿意这样老去的,只是白天黑夜不断地催促,将你从我身边夺去,到连我伸手也再无法构及的距离。——席慕容
她的过去,她的青葱岁月,从赫尔辛基十年一路回顾,必将追溯到顾家的十年,追溯到16岁之前的旧时韶华。
她在连城的公司前等到连城时,连城看着她微微吃惊。她早已失去记忆,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在找我的记忆,连城。”安落看着眼前成熟儒雅,笑如春风的贵雅男子,唇角现出一丝微笑,十年前的连城也是如此吗?
“你找到了哪一年了?”连城问着,目光柔软宠溺。他早该想到,也只有席安落能说出这样的话语,做出这样的事情,即使找记忆也能做的如此文艺,带着一丝灵气。这个女子,不管过了多少年还是以后他们各自婚嫁,她永远都是他心中最柔软的存在。
“我从27岁一路向前追溯,赫尔辛基十年我已经走过了,如今还有顾家十年,”她低声浅吟,“我来找我16岁之前的时光。”
16岁之前的席安落?连城的目光有丝追忆,她最美好的时光都在这里,在顾家,在他的回忆里。
“走吧,我带你去找16岁的席安落。”他微笑,欢喜忧伤地说道。
脱掉正统的西装外套,将车子丢给司机,看着穿着帆布鞋,如同学生一般清纯的安落,连城心里微微疼痛,16岁的安落便是如此模样,十多年了,她一丝未变,而他却苍老了,他所有的激情与疯狂都耗尽在年少的她身上,剩下的只是行将朽木的苍老与空茫的等待,等待岁月流逝,忙碌一生。这也许便是岁月最无情的一面,不可抗拒的一面。
他们沿着城市的街道慢慢走着,夏季,紫薇花开满树,灿烂如繁云,一如当年。
这些年走来,年少时爱得那样艰辛而刻骨,再多的言语已是多余。
连城的声音异常平淡:“我初初见你,你还是个孩子,我也还是个孩子,十几岁如梦如幻的岁月。那时你沉默寡言,却特立独行,纵然时刻想将自己隐藏在人群里,但是反而凸显你的特别,我便是那时在人群里一眼瞧见了你。”
那样年少的花季雨季,他在顾家灯火阑珊处,看见了躲在光影之间的少女,那个少女有着乌黑发亮的眸,光洁如玉的面容,在人群里静默独处。
他被珠光宝气,庸俗喧哗浸泡的心陡然间一亮,想起了Poud的那首极震撼的诗句: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她的面容从那些苍白的幽魂一般的面孔中显现出来,如同盛开在枯枝败叶上的花。)
那一眼,他疯狂地爱上月光下的少女,年少无比轻狂,一生亦是难忘。
“我认识你的那个时候快乐吗?”安落看着他,低低问道。顾柏雷只告诉了她赫尔辛基的十年记忆,关于顾家的只是一句带过,她唯有找眼前这个男人来得知顾家的一些岁月。
“很快乐。”连城停下脚步,淡淡笑道,“那是我一生也无法忘记的快乐。”和伤痛,他笑着,将后面的字眼抹去,不告诉她他的伤,不告诉她那些刻骨铭心的片段,不告诉她,他们曾经多么疯狂,疯狂到可以为爱远走天涯,放弃一切,然而一切终是梦,他们长大了,再也无法回去,如今他一人痛苦就足够了,安落,莫要想起来,只需要知道很快乐就已足够。
“这些年,我在顾家过得如何?”她问着,没有顾家的丝毫记忆。
连城微微一愣,想起那两兄弟的所作所为,许久淡淡地说:“安落,你走一遍回忆就好,逝去的终是逝去了。”
安落沉吟了半响,点头说道:“你说的对,是我有些执迷了,我原本就打算将这些年的经历,过往走一遍,弥补起记忆的空白,然后勇敢走下去,过去终是不可追忆。”
“你在顾家的日子里,牵扯最多的便是顾家两兄弟,他们陪伴着你一起长大,时间比我还要长,安落,你去看看他们,你失忆后他们很难受。”
他微微侧脸,不去看她,然后笑道:“这个月的二十八,我和蜜雪结婚,希望你能来参加。”
结婚?安落微微一愣,心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笑着祝福:“祝你幸福,谢谢你,连城。”
连城点头,扯出一抹笑容,他决口不提当年的那一段情,他的身上担负着另一个女人的幸福,他无法告诉安落,那样的过往,无法再陪她走下去。
就这样让一切都湮灭在时光里,慢慢褪色成泛黄不可追忆的过往,在心底,永不碰触。
连城将她送回住的地方,然后儒雅地告别,离开。
安落看着他的背影,低低一叹。
回来的这些日子,她一直住在李沙华这里,李沙华见她离开了顾柏雷,便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些她的过往,纵然那些都是旁观人眼中的过往,但是多少是没有多大出入的。
她一个一个拜访旧时相识的人,只是始终没有去见顾家两兄弟。
她六岁到十六岁的十年岁月,只怕没有人比他们更为清楚。
李沙华说,那两人伤她,爱她,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顾飞扬出现时,正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在李沙华家前,她看见了等待多时的男人,有些憔悴却依旧俊美俊美帅气。
“安落,我过来看看你。”他抬眼看到她,微微笑道。
安落微微一笑,与他一起去附近的公园。
“听说你在找过去的记忆?”顾飞扬沉默了一段路,然后开口,有些惆怅有些喜悦,“安落,我可以告诉你一切。”
“顾家的十年生活,我已经了解了。”她眉眼淡定,这些日子,她去看过以前的学校,去接触以前的一些同学,了解了那段学生时代。这一路走来,将过往一一走遍,如同进行了一场艰难的心灵洗礼,她终是明白,再刻骨的爱恨都有褪色的一天。
顾飞扬见她一脸平静的模样,低低一笑,有些惨淡有些自嘲。
“你只是想一遍自己的过去,看过之后便决绝舍弃,我早该明白,纵然失忆,你还是如此心狠的女人,安落,你早就打算与过去,与我们这些人彻底割裂了,不是吗?”说道最后,他的尾音带着一丝尖锐狠厉,凄苦无措。
如果他不来找她,她便一直如此不想见吗?见过了所有人,却惟独不见他们顾家人。
安落低低一叹,走过去伸出双手,抱住这个男人,微微疼痛。他们相识21年,顾飞扬是她一生回忆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她年少时最讨厌他,对他却也印象最为深刻,比那个人还要深刻。
顾飞扬的身子微微颤抖,狠狠地抱住她,沙哑地哽咽:“安落,你从来没有主动抱过我,这些年,我自私而又茫然不知地爱着你,爱到自己都不知如何是好的地步。”
“你知道吗,安落?”他自嘲一笑,“你如今什么都不记得,怎么可能知道?即使知道又能如何,反正是要打算遗忘的了。”
顾飞扬搂紧她的腰,然而狠心放开,转过身去,说:“我了解你,安落,你绝不会轻易原谅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你如今如此待我,不过是怜悯我,怜悯如此可怜的我......”
席安落的靠近与拥抱不过是安慰,安慰他,因为此生她不会回报他的爱,她从来没有爱过他,一直是他深切地爱着,懵懵懂懂爱了这个桀骜的女人20年。
那年,初次相见的席安落,抱着怀里的洋娃娃,个子才到他的腰部,她剪着齐齐的留海,睁着清澈的大眼,甜甜笑道:“大哥哥,妈妈说不能随便踩踏小草,小草会痛的。”
那时候,他一路嚣张,称王称霸,看着小不点,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全然不知,这个小不点会慢慢长大,长成桀骜不驯,冷漠素净的席安落,在往后的20年里,让他那样切肤地痛着,深爱却求不得。
这便是席安落对他最狠的报复,报复他从小欺负她,伤害她,造成她十年漂泊,痛苦,可是那个人伤她更深,她又要如何处理,如何对待顾柏雷?
“飞扬,我们从小就认识,这何尝不是一种很深的缘分,我们都该长大了。”不要停留在年少的时光里,不可自拔。
“过去的我都遗忘了,不管怎样,我还是感谢你,陪我一起长大。”安落淡漠地开口,看着顾飞扬的眼中平静如水。
顾飞扬猛然一颤,闭了闭眼,他来之前见过连城,那时,他没有明白连城目光中包含的意思,现在,他终是明白。顾飞扬无声一笑,他最后一丝希翼陡然破裂。
只有他们沉浮在过去里,席安落已经走得太远。
失忆?他苦笑,绝情之人才能忘记过去的一切,她,够绝情。
“安落,找时间去见见二哥,你这一生都有他的影子,你该去见他。”顾飞扬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如果一切都回不去了,那么她和老二也无法再回去。
安落眼睫微微颤动,她会去见那个男人,他强势插手了她的一生,顾柏雷是她必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