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辞而别,那寻妆爱怎么折腾就让她折腾好了,一个人跟自己斗着斗着就没劲了,不过那个临别前的劝解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也没精气神去追究她的对待了。
迷雾林的雾气今天倒是罕见的稀薄。离得近的树木都能清晰可见,抬头也有点点光亮洒下来,有狂猛的野兽嗷嗷叫阵,隔此密林,该有一场场见血封喉的追逐,偶尔真有猛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啸而过,我也捏一把汗,原来是冲前方的麋鹿而去,猛兽向麋鹿之颈斜下咬住,血液流出,浸湿猛兽血盆大口腮边的毛须,滴在青草的身上,青草也厌恶地摇摇身子,风动而已,待猎物安静,用利爪踩住,口爪并用竭力撕扯,津津有味享受着。蛇族的捕食烈度也不过尔尔,我们多用毒液,见血较少。
我还处于惊吓之中,不知猛兽早已戴罪潜逃。那棵随风晃动的草正缓缓上升,我直觉得出现了幻象,该是太饿了,那海市蜃楼不就如此衍生么。可那草明明在颤动,终于把血滴抖落,我移近,想一睹这神奇之草的芳容,突而蹦出一只小鼠,红色的鼠,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是我不曾见过的,它长得一双大大的招风耳,滚圆滚圆的眼,火烧云似的瞳孔,一对触须微微卷曲,它与我四目相对,我们都忘了彼此是老死不相往来,来则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天敌。我对它释然一笑,既有缘相见,不如好聚好散了罢,饶你一命,再行觅食。
我转过身去,爬了一段路才发现那红鼠一路蹑手蹑脚跟着我,偏生想鼠入蛇口么?留着活路也不愿走,真是稀奇事。
我吐吐信子,龇牙咧嘴,吓它一吓也好叫它走开。
我愈是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那红鼠愈觉我是开玩笑,不知死活地躺在草间,四只脚齐齐舞蹈,笑得不亦乐乎,我也被它逗笑,只好随它去了。
这里荒无人烟,我该往何处寻找他们提及的老祖宗。恰有一个老者挑着担子经过,担子里满载垂死的灰兔小鸟,不久就是一具具没有生气的尸体了。再瞧红鼠时,它已不见,只见红色的尾尖还是从树后暴露了一些,不过不仔细瞧,也不易被发现。
“爷爷,能问您老祖宗的洞府往何处走么?”
老者轻放担子,笑道:“呵呵,小绿蛇,你是从外处来的罢,迷雾林可不怎么欢迎外人,你要小心一些,特别是这迷雾,它们发起怒来尤胜罗刹。”
“多谢爷爷提醒。”
“你要找的老祖宗久居在迷雾洞,迷雾洞不是一个能随随便便进去的地方,像迷雾林内的人还好说,但若你要进,着实困难,除非你有办法让老祖宗的妻子先答允了你。哈哈,那个老婆子也不好惹,不过至少是个讲理之人,你这小妮子如此好看,指不定她一见着就欢喜。”老者纵横捭阖的脸上笑弯了岁月过后留下的痕迹。
“得爷爷谬赞了,绿幺在此谢过,有缘再见,必定结草衔环以报,这厢还急着去找我的大哥,就此告辞了。”
“诶,小绿蛇,不,是绿幺,你把这个戴上,爷爷跟你一见如故,就当作给你的见面礼。”老者把一根白绳放在我身边,我刚要言语,哪里还有老者的身影。红鼠见机窜出来,把绿绳抢过去东瞧瞧西瞧瞧,戏耍一番后把它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还是挺相配的。
“喂,红鼠,你叫什么呢?”
红鼠咿呀呀的,挠挠头,随后可怜巴巴望着我,“便叫句偶好了,取句懒之姓,我们偶遇于此,以后你就是我跟句懒的好朋伴了,你就是句懒的好弟弟,今后若是碰着句懒,就更好玩了,如何?”句偶故作思虑,撇撇嘴,骤而又蹦又跳的。
花开凋零,迷途未知,手指触及,便是一个轮回,空灵围堵,斗转星移。
句偶站着的地方出现一个漩涡,强大的吸力席卷了落定的树叶,漩涡边沿镀了层夺眼的光,这一方土壤开始下陷,漩涡收缩,吸力愈大,我与句偶和着泥土双双钻进地底,一刹那我用尾巴把句偶卷起,伴随而来的一片漆黑里,我也无措,只觉是在降落,而且燥热难当,幸而有习习凉风从尾尖走遍全身,句偶,有此异能?
接触到地面,句偶已吓得哆哆嗦嗦了,我用尾巴捋捋它的红毛,好久它才安定。
“嘿,听说老祖宗又被老婆子叫去训话了,那个误闯进来的小子也不知到底躲在哪,若是找不到,老祖宗又拿我们出气,我可受不了那样的折磨了,比杀了我还难受。”
“老色,老祖宗不就是让你几个月碰不了女人吗,哟哟,瞧你那点出息,那大小镇上的良家女子有几个没被你骗过,莫说朱二家的小骚货女儿都被你给收服了,手段委实不错。”一个白发的男子戏谑,明明弱冠之年,却扮相老道,这风气最近倒是盛行的很。
“是那个娘们自己贴身过来的,凭她的庸脂俗粉哪入得了我色小的法眼。我的大好年华,不能白白浪费了不是?若是老了,还要遭她们嫌弃了,趁着壮实,我就要看看这所谓形色各异的女子都是什么味儿。”这世间多的是庸俗的男子,不曾想有如此失德之人。
他们口中的误闯之人莫非是大哥?我加快步伐寻他。
“咦。”句偶至今就只会这一个词,不过也不能太为难。而每次它发出声音,指不定就是吉凶之兆。
我被一个人捂住口,退到一处安静地,句偶重复一词忙忙跟上来,那人身上的香味熟悉的不能再甚,是我苦苦寻找的大哥,此时我抑制不住心情,乱哭一气,大哥笑罢按了按我的蛇头,“绿幺,怎的见到大哥倒哭得如此伤心,若你不愿见我,我再走就是。”
“大哥,休要取笑我了,我不是见到你开心么。对了,大哥你怎么会到这来?”
“那一天,你无故就不见了,我回头找你时,无奈被一个漩涡吸进这迷雾。”
“什么人?竟敢擅闯迷雾洞!”一群小喽啰发现了误落迷雾洞的大哥,四处追捕。大哥逃开,却在另一处见到怒羽与一个人正热火朝天谈论问世诀。
来人披星戴月,发丝飘零,脚上沾染许多湿泥,背上背着一把龙攀凤附的宝剑,宝剑似比主人要威风的多,它周身释放一缕黑色的无色之气,压抑,疑似沉了千百年的郁结,一经引渡,必定毁灭一切。
怒羽踏风而来,“恭迎神使,神使屈尊令寒舍蓬荜生辉,不知神使前来有何指示?”
“怒羽,公子命你找到问世诀,只有问世诀在手,飞升天蛇界才不致痴人说梦,一雪前耻也是指日可待的事。”神使抱拳迎向东方,那一方的主人该是有多么
“二公子之命小人不敢不从,公子的事就是小人的事。只是那问世诀经弄潮转手,就已下落不明,不知公子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特派神使指点一二,叫怒羽也好对症施药。”怒羽噤若寒蝉。
“算你还有点聪明,你只需找到落谷洞绿谷的后人,问世诀便唾手可得了。不过,得小心蝴蝶洞蝶鬼,他同绿谷相识,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他不过问江湖事,所以公子这边对他的底细也都不甚清楚,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神使两眼发光,心驰神往的模样。
“小人记住了,望神使在公子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怒羽定当完成任务。神使若是不急,留下来喝杯酒,前几日怒羽刚从外处得来一坛陈年女儿红,不敢独享,特待神使。”神使吞了一吞唾液,“不了,我另有要事,不便久留。酒么,你留着,我有空一定再来,届时岂非更醇香?”
“神使所言极是,怒羽便留下它。”神使转身离开。
“谁在那?”大哥一脚踩到碎石惊动了怒羽,躲藏至今,也在暗暗寻出洞之法。
“大哥,问世诀真的如此厉害么?以至于江湖上的人都对它虎视眈眈。妖蛇界呆的好好的,何苦做那飞升之梦”
“父蛇一生保护问世诀,但他并未参详其中内容,至于是不是神奇之物,我也无从知晓,父蛇既交予你,就必须好好保管,此番丢了,我们必定要寻回,到时再行处置。论及飞升,喜怒哀惧爱恶欲,生死耳目口鼻,七情六欲者,人之常情。”大哥忽而注意到句偶,“这个小家伙是?”句偶也看向大哥,又是一声“咦”。
“大哥,它叫句偶,我给取的名,它可是我的好朋伴呢。”
“纵观妖蛇界,谁不是你的好朋伴?不过,画皮画虎难画骨。”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道理我明白,二哥也经常说的。”我抢道。
“绿南。”大哥两眼望向王君山所在的方向,曾经我们还可以嘻嘻闹闹。“大哥,二哥会没事的。”
“走罢,还得找出路。这一次可别再跟丢了。”大哥略带责怪的口吻,我吐吐信子,做一番鬼脸,句偶在一旁笑得前仰后翻。
忽而天旋地转,又一个漩涡出现,不过此番漩涡出现于顶头上方,我们毫无反抗之力,只得随波逐流。原以为这番就是顺着原路而返的,但是结果往往与所想出入极大,我们被卷到一处房屋内,屋里药香四溢,蒸腾的热气从炉孔嗤嗤冒出来,房梁垂下一帘帛锦细纱,风吹一阵,掀起婉约朦胧的娇羞,透窗而视,一个少女凭栏眺望,夕阳怜香惜玉,为她披上堇色的外衣。
远处款款走来一个妇人,一副雍容的姿态,潋滟水色,步步接近这房屋,少女见状起身。“娘蛇,你终于来了,那两个人是你带来的么?那绿蛇看起来真是忒碍眼了,难道她不能变为人形么?嘻嘻。”少女用余光瞥了我们一眼,满是不屑,我还当她不知有客到来呢,也倒是少算了句偶。
“茧儿,休得无礼,来者是客,娘蛇教过你多少次了,女子要知注重修养,怎可如此出言不敬?管教你父蛇听见,再罚你面壁思过个三年五载的,看你还敢不敢口无遮拦。”那叫茧儿的少女撇撇粉嘟嘟的小嘴,不再言语,这位未曾露面的父蛇定是威严,教导严苛的。
妇人走进屋内,招呼我们坐下,我感觉这妇人似曾相识,提不起警惕之心。
“绿幺,连爷爷都不认得了?”先是声音一变,妇人再拿手往面前一拂,出现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但我确实见过,便是送我白绳的老者,再一拂,又恢复妇人面庞,“爷爷,你……不,是……”
“呵呵,叫我绣姑姑好了,你也不用惊讶自己为何会到此地来,是我给你的白绳带你来的。想必这位便是你的大哥了,果真是一表人才。绣姑姑绝无恶意,扮作老者,纯粹为了方便。初见你便喜欢你喜欢得紧,想认一个干女儿罢了,不知我有这个荣幸没有?”绣姑姑望了大哥一眼,再对我说辞一番。
“承蒙绣姑姑错爱了,我也觉与绣姑姑有缘,但此行还有非常要紧的事去办,来到这迷雾林也实属无奈,绿幺本打算找着大哥就离开,绣姑姑既有心认我这个干女儿,想也是不会在乎迟或早的了,待完事归来,若绣姑姑还是乐意,绿幺必定行拜母大礼。”
“好一个伶俐的丫头,绣姑姑现下也不强人所难,倘你办完事,别忘了回来拜见我这干娘。”绣姑姑绽开笑颜。
“绿幺记下了,只是这迷雾林,不知怎么出的去,劳烦绣姑姑指点迷津。”不等绣姑姑回答,一阵冷风袭来,移形换影,尘沙大作,稍后便是一阵打斗之声,风波厘定,一巨兽獠牙外露,面目凶狠直直逼向早已腾到屋外的大哥,大哥额头渗出诺大的汗珠,想是已经经过一个回合的较劲了。
青蛙模样的巨兽两角出格,身体却不相称,十分小巧,说是小却也有大哥十倍之大,真是奇特。巨兽歇息一瞬,准备再次攻击。
绣姑姑在我背后一叫唤,巨兽垂头丧气离去。
“老祖宗,呼唤沉兽叩门未免太重了,绣苏承受不起。”绣姑姑十足一个羞赧的少妇,年轻时该是倾国之色,来者便是怒雷之弟怒羽,迷雾林的老祖宗。
“绣苏,你还在生气么,居然带了两个陌生人来迷雾洞气我。”天降一个男子,竟是和绣姑姑所扮的老者无异,不过这人年轻许多。没有苍苍白发,但不苟言笑,难怪那茧儿会惧怕。句偶第二次被忽视,它嘟囔嘴,颇具微词,我们却是不得要领。
“这个小子偷听了我跟神使的谈话,容我先解决了他再与你说。”怒羽命那巨兽来实为杀蛇灭口。
“你怎么知道这年轻人偷听了去,你怎么就断定年轻人不是偶然经过,不要老是疑神疑鬼的,神神叨叨的,男子汉大丈夫,拘泥这些女人斤斤计较的事干甚。”绣姑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指责,也不见怒羽脸色有何异变。
我尤记每每墨鱼对三哥施骂,三哥准是要冷落墨鱼一段时间的,随后又会做一条无骨的软体蛇跑去认错,墨鱼的好就是不会得理不饶人,有台阶就下了。不曾料想怒羽与大小镇上的男子如出一辙地惧内。
“好了,你们走罢,若让我再于迷雾林见到你们,就绝不会手下留情了。”
“你们俩还不谢谢老祖宗不计较之恩么?”绣姑姑对我和大哥使了一个眼色。
“多谢老祖宗。”
怒羽没有追问我与大哥的来历,问世诀与我们有莫大关系,不知他是预备装傻充愣,后发制人,还是真真对绣姑姑惟命是从。
茧儿始终缄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养不教,父之过。”这教养未免太中规中矩,严词厉色。
绣姑姑的眼纹里流出满满的满足,有君如此,夫复何求。
月色慵懒,我与大哥被绣姑姑送出迷雾林,不知该往何处。
发生这等误会,大小镇是回不去了,大哥提议我们趁夜绕过大小镇去往药王出求药,可我觉着应该先打听问世诀的下落,毕竟问世诀在江湖多流传一刻,便多一成混乱。
是夜,我想起了在迷雾林的萧储,他是否会找我呢?不告而别委实太不厚道。漫漫蛇生路,我把余生交付于一个素未蒙面的药王手中,柳暗花明又一村,求生,必先冒死。
云雾浅薄,不晓佛祖项背群妖逐生赴死,拨云见雾,并非事事立地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