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幺,跟紧我。”幽深的树木笔直伸向一角灰暗的天空,迷雾遥遥,压根看不到路,我跟着大哥,隐约感到有人尾随,呼一声飞到我们前面的雾里,又有不相协调的欢歌笑语,冗杂的情绪,绷紧的琴弦,一触即发的柳暗花明只消经过一场毁灭。
“大哥,我们回去罢?想来他们也是惊弓之鸟,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生气又是为那般呢,气坏了身子就不划算了不是?这里阴森,会不会有什么污秽之物啊?”我跟大哥被一群镇民驱赶到这森林,事情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两天前,又有几个婴孩相继死去,不知谁说跟我们这两个外来的人有关,镇民便把矛头指向我和大哥。
“那寻浅才是你们怀疑的对象不是么?这番听人散布谣言,胡诌一词,又转而向我们这无辜清白之人讨说法,可是太不理智了?再者,外来之人也并非只有我俩,为什么你们偏巧不巧要说是我们。”我抢在大哥之前说话,不能叫大哥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跟这些妇人讲理,那是只有输的份儿。
“你这泼蛇懂什么。从你们一进大小镇我就看出来,你这绿蛇说话明白,不像是一百年的小蛇,一直保持蛇身,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要不然就是妖魔鬼怪,所以你们一来就发生了这惨事。”一个妇人指着我道。
“大娘,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绿幺行的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过是幻化成人有些困难,您也不用说我是妖魔鬼怪啊,要是你家小孩如此,您也会如此说么?”我绿幺才不是什么怪物。我也奇怪为何自己是五百年之身,却对凡事看得清明,直觉自己已活了不只五百年。也不知道此地有什么风俗,妇人站在前面说话,男人都站在后排,要是三哥在此,他该说这群男人太窝囊,把男人的面子都丢光了,可是三哥也是很怕墨鱼嫂子的,只不过当局者迷,我这旁观者可看得清楚着呢。
“你这绿蛇实在好笑,从古至今,我就没见过百年不能成人的例子,你倒是古今第一蛇了。姐妹们说说,该怎么处置这两个害人精。”妇人聚众,也容不得再辩驳,大哥不能跟妇人动手,只好以退为进,终究被逼到这来时的森林。反复回想,那妇人绝对是有意针对,只是不晓得背后之人是谁。大哥气坏了,一直说:“绿幺,我们此番是来错了。寻浅?我倒要找到她,让她去帮我们澄清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前半身爬进迷雾林,我总觉得像踏进了冥蛇界,蛇族都是冷血动物,可是这种外来之冷远远超出了血液的冷。
我竟没注意到自己与大哥走散了。一阵更浓的雾轰隆挤过来,富态臃肿的庞然大物,我将要被卷进去的时候,有一只冰凉的手把我捞起,然后就飞入“云端”,我看不清他的模样,不过这双手遒劲有力,指腹有粗糙的茧,磨得我直痒,几次三番忍俊不禁,还是用力压住了。
也不知飞了多久,我昏昏沉沉睡过去了,待醒来看见的是一张熟识无比的脸,他的笑妩媚得连我都心生嫉妒。
“绿幺?”他轻轻叫出我的名字。
“萧储?”我也叫他的名字。
“谢谢你出口相救了,你多番搭救,我该怎么谢你呢?”萧储也算是知恩图报之人了。
“只需帮我找到我大哥,然后送我们出了这迷雾林就好,还是两清,互不拖欠。”萧储背过身去,又往前走了几步,仿若是在思虑这交易成不成。
“你大哥可能被寻浅抓住了,这事难办。寻浅的性子冲,我都没把握掌握好她的脾气,我可以送你出去,至于你大哥么,我另想办法。”萧储与我打商量,可是我又怎能丢下大哥独自离开。
“不行,我一定要跟我大哥一起走,不然我也不出去。你报恩就得义无反顾,不可讲条件。还有一件事我得问清楚,你必须据实回答。”我竟觉得如此理所应当。
“说吧,救命小蛇。”
“问世诀是你拿的么。”
“不是。”他回答得坚毅无比,我也莫名其妙地相信了。
萧储不再语,拿过来一条大鱼,说是让我进食了再行商议对策。萧储同意我留下了。
我把那鱼吃完之后,本想找萧储谈谈怎么找我大哥,出了洞门竟是悬崖,若非我及时停住,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血肉模糊了,突而听见洞内传来嬉闹的声音,我转而回洞内。
“寻妆姐,你说萧大哥会帮那绿蛇吗?一个不速之客而已,萧大哥没必要为了她去找寻浅姐,要是寻浅姐再发病,萧大哥又没控制住她,那不是又有人要遭殃了,还有可能连累萧大哥。”一个红衣姑娘对着身旁一个蓝衣姑娘如是说。
“昼雪,别瞎说,萧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寻浅她不配让萧大哥为她如此付出。上一次萧大哥还可以死里逃生,难保下一次……,总而言之,我绝对不能让萧大哥再与寻浅有何牵扯。”
“寻妆姐,你就是喜欢萧大哥,你看都写在脸上了,还不承认。”寻妆羞涩一笑,就与那昼雪闹成一片,“好你个昼雪,敢取笑我,看我饶不饶的了你。”等她们走远,我才不紧不慢地走出去,原来那一晚萧储身受重伤是拜寻浅所赐。
我晃晃悠悠地逛着,洞连着洞,洞里有洞,我转得晕头转向,走到一处忽而发现别有洞天,有一处与别处不同,洞口有许多蛛网,长年没有打理的陈旧模样,又不完全了无人气,至少洞上还有一个小牌,牌子被磨砂得干净,上面写着“萧淋”,该是洞主人的名。我想也没想就爬了进去,洞口大敞,所以应该不算擅闯。
洞内凌乱不堪,被打碎的桌子茶具上也满是厚重的灰尘,只有一张床还算完整,床上还有一幅画,上面画着一个女子,女子躺卧在一个名为的“扇轩亭”的椅上,尤为突显的是一双丹凤眼,是谓美目盼兮,好一双令人流连忘返的美眸!不过画被污了,一滴血落在女子雪白的颈间,锁骨撩人,仔细瞧着之下,又有相得益彰之美,无心插柳柳成荫。
“你在做什么?”萧储无声无息走进来,我的三魂七魄被吓得所剩无几。“额,我随便走走,你这洞又大又复杂,我迷路了,无意走到这里的。”“下一次不要乱走。”萧储冷冷看着床上的一幅画,然后带着我离开。
“绿幺,到了寻浅那边,你先不要出现,待我困住了她,你再带走你大哥,从今往后不要再回到这里。”
“那你会不会有危险呢?”
“寻浅不会伤害我的,放心。”可是听昼雪之言,寻浅发起病来是会伤害到萧储的,到时候我肯定不会为了大哥而害了萧储,得想一个两全之策。
萧储与我一前一后行进在林中,雾气像是探到生人的气息,每过一刻都越来越浓,间或有一种鬼鬼祟祟的声响,我回头,却空无一物,处处险象环生,萧储好似走入无人之境,我甚是吃惊。
“萧储,我看不清。”他闷声说:“跟的紧些,我们从小在迷雾林生活,降生时候就吃了避雾丸,所以迷雾对我们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它们只对于外来的人怀有敌意。”
“它们是活的?如此说来,这迷雾林还有别的人?”
“迷雾林有一个老祖宗怒羽,只有迷雾林的人才可以从他那拿到避雾丸,每人一粒,切不能多拿,否则就会死于非命。所以你只能将就着,放心,有我在,迷雾不会乱来。”他一说我就有种安定的感觉。
可是我还是被一条阴谋而来的藤蔓给绑走了,它带着我到一个池旁之后狠狠抛下,池内水清鱼跃,藻荇参差,稀稀落落的睡莲没有蒙住池底,反是善解人意地给予池下之物许多光亮。除此池,可谓只有浮云遮望眼,树木林林养深闺。向后,便有一张琴台孤零零盯着我。
“藤蔓小人,我绿幺又非什么大人物,抓我于此是不是打错算盘了?”
“绿幺小妮子,虽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可我的藤蔓怎么得罪了你呢?呵呵,消消气。再生气会长皱纹的,女孩子长了皱纹可就不美了。”
“你是谁,怎么会知晓我的名字?”我在这个妖蛇界还不至于人见人识吧。
“萧储是我的宝贝徒弟,连这点消息都不知道,我怒雷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下去,不过,我那徒弟被你害得好苦,我这个师傅好歹要说说话了。”这个话当真是冤枉我了。
“您老说笑了,我又不曾与他有深仇大恨,也不曾窥于他什么宝贝,何来害他一说呢?况且我于他有救命之恩,若是不安好心,也不用多此一举救他了。”
怒雷不知从哪瞬时变出来,抱着一把琴顿顿站在我面前,然后走向琴台。他弹奏得谙熟,怒雷把琴弦一拨,就有一座木屋出现,再一弄,木屋内摆设齐全,覆手一抹,周围的树木坍塌再起,一道围墙把我们框在中心。
萧储的短笛之术也该是从这位师傅处学到的了,音律中都带有一股清新之气,怒雷倒了两杯茶,让我也盘在一旁。
“绿幺,找到你的大哥后你们须速速离开迷雾林,今生今世都不得回来,要是回来了,我不会顾什么礼仪道德赶你出去。”
“前辈,初次见面,我不明白您对我有何成见,我本就打算找到大哥之后就离开的,而且萧储也说过与您说的类似的话,其中的因因果果我是不懂,不过您还是收起担心,好生颐养天年吧。”
“你这孩子真是懂事,要不是……唉,怪只怪你们有缘无分。”他说的小声,我还是听见了。
“绿幺,须知世间万事强求不得,顺其自然是最上。”说话之间的禅味让我想笑不得。
……
“师傅。”这叫声飘渺,急促,略带喘息。
“储儿,来了,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你来的比我想象得要快。是为了这条小绿蛇呢吧?”
“师傅,您老人家把绿幺弄到这儿来做什么,要不是看到藤蔓,我还以为她被老祖宗发现了,那样可就说不清楚了。”萧储用责怪的口气同怒雷说话。
“储儿,有你师傅我在这,难道怒羽那老头敢胡来,且不说我是他大哥,他功夫方面也没我的精深,你也忒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了。出去别说你是我怒雷的徒弟。”
萧储也不恼,逗怒雷道:“我本来就没说,人都以为我是老祖宗的徒弟。”怒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又跺跺脚哀怨道:“真是师门不幸,我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徒弟,果真是老眼昏花了。”
其实只听声音怒雷也不老,大约长得比较成熟内敛,活生生像是要踏进棺材的人。
“这个是定心珠,带在身上,会有帮助的。”我们辞别了怒雷,匆忙赶路,迷雾林不若表面看的那么小小一片,其实是内有乾坤。翻越一层又一层小山包,穿过一片又一片深林,终于在一个洞前停下。途中萧储软硬兼施,意欲让我说出与怒雷的谈话,可我定力十足,因为怒雷说绝不能告诉给萧储听,依他那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怒雷一定招架不住,和盘托出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在洞口发现了大哥衣服上的一角碎片,此时已经能确定大哥的确是被寻浅抓来了。不过,她不是只伤害婴孩么,怎么连大哥也不放过。“绿幺,你在此地等着。”萧储叮嘱我一声后便进入洞内,我不放心,也跟着进去。
“萧储,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止一次说过让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你把我的话都当作耳旁风,这样的你,我真是很不喜欢,那个人都好久没来了,而你来,只会让我更厌恶罢了。”我伸出头去,竟然看到那幅画上的女子,此时她身着一件红色的衣裳,衣裳薄质,纤瘦的躯体隐约可见,而颈间干净,长发垂于后背,有几丝不相协地伏在脸上,不过也是面若桃花,风姿绰约了。
“寻浅,你的戾气还是如此重,已然一千年了,忘了他罢,不要让他在冥界也不得安生,他不会希望这一去就葬送了你的一生,你误会他与寻妆有染,不清不楚,令他在去水清门找你时被玄珩所害,甚至死无全尸,我知道你心里苦,遗忘了一切你才能重新开始。”
“我不苦,我有我的孩子,我们俩的孩子,你听,她在叫我娘蛇。”
“够了,你还要造多少杀孽,萧淋回不来了,永生都回不来,我这个弟弟都已经接受了,为什么你要折磨自己到如此地步。”
寻浅忽地尖叫,抱头乱窜,“都是寻妆,都是她害的,她嫉妒我过得比她好,我要杀了她,她必须血债血偿。”寻浅花色妆容毁于一旦,面目狰狞。
寻浅一声“绫”,有一条红绫从洞外应声飞进,与我擦身而过,红绫乖乖缚于寻浅腰间,寻浅将要走出洞内,萧储一吹短笛,又是一番梦幻之境,竹林内有一高驻铁笼,而此时被困的人是寻浅无疑,寻浅观望,拉出红绫舞弄一番,铁笼竟纹丝不动,此为道高一丈,像是出乎意料之外,寻浅叫“变”,红绫变做一把利剑,她手持利剑一挥,剑气霸道,于一瞬之间走遍铁笼之身,铁笼粉碎。
“寻浅,你的红绫之气此番又有精进,你又注入了小孩精魄是么?当真无药可救,你已非我认识的寻浅了,萧淋也不会想要你这样的嗜血知己。”
“萧淋他不会,你找死。”寻浅腾起,利剑在手,生生划出一道剑光,剑光“嗖”地向萧储劈来,萧储闪身躲过,顺势利用身后的荆棘筑起一张网,同时弹指注入一滴鲜血,那网顿时五光十色,寻浅惊惶,那张网准确把她罩住之后消失不见,寻浅动弹不得,只有两眼瞪着萧储,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神色。
萧储将定心珠推入寻浅口中。我们翻遍了整个洞,也没有找到大哥。我焦急,这么大的迷雾林,可要怎么找法。
我还呆在萧储的云崖洞,只待萧储想到还有什么可能的地方。
“绿幺?”
“这位姐姐,你是?”“我叫寻妆。”寻妆与寻浅,应该是有什么联系的,毕竟寻浅曾口口声声要杀了这个不知是善是恶的寻妆。我装作不知,只是为了不暴露那一次无意的偷听,要是她多想,我就是长了十张巧嘴也说不清了。
“你要找你大哥,或许可以到老祖宗那里去探探,而且切不可叫萧大哥陪你一起,因为老祖宗不怎么待见他,要是见到萧大哥,准不会当着他的面道出实情,别到时候让情况更糟就是万幸,所以绿幺,你只能冒险自己走一趟。”这点小心思就想糊弄我绿幺,未免天真,不过,我也正想自己去,毕竟萧储的欠的恩已经报了,况且还有与怒雷的约定,君子笃信,我一个小女子也不能输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