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珺心气顺了,奔进静喜堂,进门就笑着喊,“祖母,您看小小画得这画如何……”
然而,祖父、祖母却不在,坐在主位上的男子正闭目养神,三十六七岁,与杨屹敖眉眼有几分相仿,不羁地歪靠在那把黑狐皮座椅上,坐无坐像,一袭无绣丝袍松松用一根水蓝丝绦系着,天塌地陷都扶不稳那一身的懒散。
这是淇王——杨屹顺!
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敢穿着睡袍、散着头发到处闲逛。
妙珺记得,前世荣家被抄家时,这男子去了卫国公府,问她要不要离开大漓,还承诺秘密送她离开。
她悲伤欲绝,视杨家人为仇敌,不肯相信他,也不敢相信他。
她问他为何冒死救她一个罪人之后,他说:“本王只是偿还一个人的恩情,本王不喜欢亏欠别人。”
他想偿还谁的恩?
她至今也没想明白。
妙珺回过神来,见男子倏然睁开眼睛,忙跪在地上。
“妙珺参见王爷,王爷洪福,必——寿与天齐!”
杨屹顺本不喜莽撞地孩子。且十一二岁的孩子,正是讨人嫌的年纪。
他准备好杀一杀小丫头的威风,却没想到,她竟说出这么一番话,且娇美惊艳的小脸儿吹弹可破,无半分逢迎惶恐之色。
“听闻,你自打七月十九那一日被害了一回,就变得目中无人,何以对本王如此恭敬?”
“王爷值得妙珺尊重!”
“值得?”
杨屹顺挪正了脊背靠在椅背上,却只觉她一双眼睛似能看穿了什么。
倒是如此大眼瞪小眼,她还能与他瞪着不眨眼,倒也有趣。
“过来,让本王看看你的画!”
妙珺忙起身上前,双手递上画轴。
杨屹顺却被画上的荣誉和乔迎岚震惊……
画人重在画神魂,这般大的小丫头,画个猫儿狗儿能画得有趣生动,便已然不错,这小丫头却敢拿着自家祖父祖母下笔。
整幅画一人多高,暗纹银丝锦布装裱,比小丫头本人还高出许多,分明是比照荣誉的实际身高画的。
荣誉戎马一生,纵然头发胡子花白,仍有一股万夫莫敌睥睨天下的气韵。
乔迎岚看尽世间苍凉,面容里透着一股淡然,且风韵犹存。
两人相携于牡丹花圃的鹅卵石小路上,仿佛只是餐后散步,有一股超然世外的气韵。
且牡丹花圃自近至远地延展开,艳丽且姿态不一,很是精妙。
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漫步花间,委实叫人艳羡。
“这幅画不错,可能容本王买下?”
妙珺见他满目激赏,想到未承他前世之恩,忙道,“妙珺愿意送给王爷。”
杨屹顺莞尔看她,却见她眼底并无讨好,反而更像上辈子便相识相知地久违老友一般亲厚,他本想玩笑两句,却忽然提不起半分调侃的兴致。
“你的好意,本王心领了,本王不喜欢亏欠别人!”
妙珺因他这话愣住,因是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话,她不由得心头一震。
杨屹顺见她定定看着自己,不禁怀疑自己长得太过俊美所致。小孩子,都喜欢盯着美人看,这丫头既懂得作画,自也不例外。
他忙从袖中取出厚厚一大叠银票,随手抽了一张给她。“拿去买些自己喜欢的玩意儿!回头得空,也给本王画一幅。”
妙珺接过来,竟然是一千两银子?她的画有这么贵?
“王爷每日都带这么多银子在身上?不怕被人偷么?”
“哈哈哈……本王是来还钱!平日本王才不带这些累赘。”
“还钱?”妙珺大惑不解。“王爷欠了我荣府银子?!”
乔迎岚本在练功,一身绛紫色蚕丝劲装尚未来得及更换,用丝巾包裹着花白的发髻,纵然上了年纪,仍是一身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她进门,见孙女竟然与杨屹顺有说有笑,陡然震怒,“小小,到祖母身边来!”
妙珺尚在欢喜,没有察觉祖母的异样,“祖母,王爷刚买了我的画,给了我一千两银子!”
“我荣家穷疯了?把银子还回去!”
妙珺拿着银票僵住,不明白祖母为何发怒,还没反应过来,银票便被祖母丢在地上。
“我夫君的椅子,不是寻常人能坐的。”
妙珺猜不透祖母是怎么了。
杨屹顺也有些尴尬,饶是他平日荒唐,却不敢在这位老夫人面前造次半分,忙搁下卷轴,从椅子上挪开,双膝跪地。
妙珺看杨屹顺,又看祖母,愈发看不懂这番境况。“王爷为何屈尊给我祖母下跪?”
“本王常流连烟花柳巷,也分不清在哪里落了孩子。昨日,赵绮梦从前跳舞的花楼鸨母找到本王,让本王核实,本王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对比龙凤胎的容貌,倒真与本王相仿。”
乔迎岚憎恶地别开脸去,“哼哼,王爷好无辜!看我荣家好欺负,为你养了十一年的女人孩子!”
妙珺恍然大悟。荣之玹口中的“龙凤胎的爹”,指的是眼前这位淇王殿下杨屹顺?!
他刚才拿出那么一大摞银票,说来还债,原来是为赵绮梦偿还那六百六十万两银票?
杨屹敖这是叫他来背锅呢!
“王爷,我知道您绝不会和赵绮梦有任何牵扯!”
老夫人却拉住孙女的小手,暴怒地一脚揣在杨屹顺地心口,将他踹得整个人仰摔在地上,“晋风,把这畜牲拖出去,千刀万剐!”
晋风在门口却不敢冒然进来,杨屹顺虽是个闲人,却是位名正言顺的王,岂能就这么轻易的千刀万剐?
妙珺忙抓住祖母的手跪在地上,“祖母,赵绮梦雇佣三百二十位杀手,又在和亲路上安排山贼,还拿了银子去养兵马,若王爷真与赵绮梦有半点牵扯,皇上还能容他活着吗?”
老夫人愣住。
门口的晋风也松了一口气。
杨屹顺却把大摞银票摆在一旁的茶几上。
“老夫人,这是偿还璇玑夫人的银子,六百六十万两,本王又多加了四千两算作利钱。”
老夫人重重喘着粗气,只想把银票砸在杨屹顺脸上,但那些银子是儿媳妇江璇玑的,不能就这样白白作践。
杨屹顺又把一张凤凰锦缎铺在茶几上,“这是母后懿旨,母后也希望龙凤胎能认祖归宗。”
妙珺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荣之玹拦住她,让她放了龙凤胎。
“王爷这懿旨我代祖父祖母接了,你带龙凤胎走吧!”
老夫人却道:“那两个孽种必要好好吃些苦头,岂能就这样放人?”
“祖母,太后懿旨已出,咱们不应,便是抗旨不尊。皇后姑母是太后儿媳,我们为难王爷,太后必不会让姑母好过。孙女不愿姑母受任何委屈。”
老夫人看着孙女恳求的眼睛,顿时红了眼眶,是呀,女儿还是皇后,不可意气用事。
“难为我小小,总能把宁儿放在心头!晋风带王爷去地牢,不准他们走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