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珺惊得收住脚步,盯着那在闪电中刺目的东西,快步上前拔下,却见是一枚龙首飞镖,这龙雕刻地模糊圆润,像龙,却只头上有犄角,身上无爪,因此又像蛇。
前世她最熟悉这东西,是荣之玹的飞镖。
她转头警惕地看四周,树冠被暴雨过后的风刮得摇晃,却黑乎乎地没有人影。
荣之玹在入府之前,就已经潜伏在她身边?他这是何意?
她刚决定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不想对他有丝毫亏欠,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弥补他……他怎么就出现了呢?!
妙珺心绪如麻,硬着头皮打开字条,却看不到字。
一个东西又砸在她脚前,滚了两下,闪着火星子,竟是一个小巧的火折子。
确定荣之玹真的没有恶意,妙珺才忙捡起火折子,吹出火苗,熟悉的字赫然映入眼帘。
从前,她恨透了这字,因为她已然是同龄人中字画拔尖的,却总也比不上荣之玹。他的字,他的画,所透出的意境深远飘渺,总是别有深意,且线条精妙绝伦。
祖父和祖母总训斥她不及荣之玹,被这样一个出类拔萃之人比着,她每一日都深感窒息。
眼下看,这字却奇怪,竟有些无力,且每一个字都有点怪,横竖弯曲,分明写字的时候手在颤抖,且这字是红的,有一股血腥气。
“荣雷在入宫路上,要将你母亲送去和亲,速去通传你的祖父,务必将荣雷押回!”
如今她荣妙珺十二岁,荣之玹也不过是一位十五岁的青涩少年,武功自没二十几岁那么高强,这血——莫非是他的血?!
前世,他一定也在暗处相助,被打成重伤,所以没有机会帮她救母亲。
担心吞没了心底的难堪,妙珺握紧纸条,举着火折子看头上,又看四周,却看不到人影,也不好直接唤他荣之玹。
荣之玹是八月里才被四伯父捡回来的,一身褴褛,惨兮兮的……
荣之玹这个名字也是在入府之后,四伯父将他收为义子,祖父亲自给取的,所以她从始至终,都不知他的真名,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多谢你的字条——你受伤了吗?”妙珺喊道。
暗处无人应。
妙珺尴尬地挪了挪脚,“东边的白石楼,是丹药房。二楼最里间金丝楠木柜子里有祖父专用的丹药,我四伯父研制的,再严重的内伤,服用三五日便能痊愈。”
仍是无人应。
“还有多谢……多谢你为荣家和我所做的一切!”妙珺撑着剧痛的腿跪在地上,“我给你磕三个头,这辈子,我不想再欠你什么,也请你放过荣家!”
依旧无人应。
妙珺无奈地起身,“我要去救我的母亲了,你……无论如何,你照顾好自己!”
眼见女孩朝静喜堂奔去,始终压着气血的少年这才在树后呛出一口血,而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咳咳咳……祖母说她聪明可人,什么可人?分明是个糊涂的傻丫头!我是在救荣家……为何求我放过荣家?”
自然,他更想不通她那句“这辈子,我不想再欠你什么”,仿佛她上辈子亏欠他许多似的。
一个黑衣人迅速从树冠上飞身而下“少主受伤了?卑职到处找您…………”
“敬叔……”少年放心地攀着男人的手臂,靠在男人怀里。“敬叔怎来了?”
“暗处还有人追杀少主,卑职不放心,便出来寻少主。”男子见少年呼吸吃力,心知他这般不言还是多疑,又道:“卑职转了大半个京城,想到太后不准少主入宫,反让少主入住荣府,卑职揣测少主定亲自过来看一看新家,便来了此处,却没想到卑职竟来晚了。”
少年:“赵绮梦安排三百位鬼面杀手,围攻这国公府……该死的妖女!这是要生吞荣家!”
敬叔震惊地看少年,这小子的武功,可是他教授的,如今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鬼面杀手是大漓皇帝的暗卫,个个都是顶尖高手,少主竟一人屠了三百人?”
少年:“安国公素来谨慎,明面上府兵下人都不在,暗卫却还留着。赵绮梦要进荣家的门,要帮她儿子夺荣家军的虎符,自然是要做到万无一失!”
“少主的伤……”男子不知他伤在何处,也不敢轻易扶他的身躯。“少主到底伤在哪儿了?”
“敬叔传暗卫过来,我自去丹药房取药。”
敬叔本担心他已然没了回家的体力,却见少年撑着一口气,竟飞向东边的白石楼——那可是荣府的丹药房!
“臭小子!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
静喜堂承载着荣家的宁静欢喜,在这里,五位儿女嫁娶,六位孙儿过了满月酒,花繁枝茂,三代荣宠,封赏无数,骁勇善战的将帅之才齐聚,个个功勋卓著。
这样的荣府,百官艳羡妒恨,皇帝忌惮。
妙珺一眼扫过满堂华贵的金丝楠木翘首几案,案上是堪比御膳的珍馐美馔,前世被斩首示众的亲人们,都好好的,无病无痛,正听祖母弹奏那一曲《凤凰于飞》。
左边二伯父与二伯母并坐,三伯父与三伯母并坐,四伯父独自一桌,母亲亦是独自一桌,右边一排是她的五位堂兄,阖家上下,唯独——少了她那没良心的爹,荣雷!
大堂哥荣袭眼尖地看到妙珺立在门外,“小小,你这是怎么了?翠茗怎么照看你的?你怎满头是血?”
江璇玑从席位上惊得猛然起身,却不敢认,小丫头一身泥水染得红裙,披头散发,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小鬼。“小小——翠茗呢?她是怎么照看得你?!”
老夫人指尖下的乐声戛然而止,抬头看向门口,却被孙女的样子吓得险些厥过去,“我的宝贝儿呀,怎满头的血——”
素来不落泪的荣妙珺,眼见家人们忧心如焚,心境复杂地无以复加。
前世的她,竟如此幸福。
她是荣家孙子辈唯一的女娃,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宝贝疙瘩,被伤成这个样子,阖家自是不许。她好好一将门贵女,竟惨烈至被人填了井?!
此生,她绝不再那般糊涂,必步步谨慎,好好守护这份幸福和所有的家人。荣家,一个不能少,哪怕是一只蚂蚁!
老爷子三步并两步,自铺着虎皮的金丝楠木的座椅上直冲到门槛处,从头到脚地审视过孙女,眼见孙女满目碎钻似的泪花,忙要打横抱起小丫头,却不慎被四子荣焕抢了先。
妙珺也被四伯父突然打横抱起吓到。
四伯父的一张脸,生得俊美艳若美玉雕琢而成,才华横溢,却多年不娶,且对她十分疼宠,看她的眼神总是热切骇人,似看自己的眼珠子,似看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