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四伯父寡淡少言,才华横溢,比荣雷大了两岁,却至今不曾婚配。有时,她真怀疑四伯父不正常,只偏爱小孩而不喜女子。更令人想不通的是,祖父十分避讳四伯父与她太过亲近,正如此刻……
老爷子一脸冷肃,“老四,莫吓着小小!把孩子给为父,快去丹药房取药。”
乍听祖父提及丹药房,妙珺心头一喜。
荣之玹在丹药房,急需一位善心医者救治。
四伯父师从南蜀国药王,又是军医统帅,定能医好荣之玹。依着这番事情的推测,怕是前世亦是四伯父救下了荣之玹……
妙珺忙道:“四伯父是该去丹药房,珺儿自楼上落下来,骨头疼,额角疼……”
“既认得伯父,脑子还算清醒。”荣焕却没将她交给老爷子,“伯父先将你抱进内堂仔细检查腿脚的骨头。”
“我腿脚还能走路——我自己走回来的。”妙珺还是担心荣之玹那内伤耽搁不得。“四伯父快去取药吧!”
“伤成这样,还是仔细检查一番好。”江璇玑护着女儿的脑瓜,抢先打起内堂的珍珠垂帘,目光落在荣焕的侧颜,“四哥,孩子怕是疼着呢!您轻些。”
荣焕温柔地看江璇玑,“别担心,有我在。”
江璇玑迅速避开他的目光,“……嗯。”
老爷子却看不得这一幕,怒吼:“荣雷——”他老人家这才发现最该担责之人竟不见了。
几位儿孙四顾寻荣雷,荣袭忙道:“祖父,五叔许是去如厕——”
老夫人气得跳脚,“他莫不是死在了茅厕?这会儿还不见人,自家闺女受伤,独他跑得不见踪影——这混账东西,莫不是又去找那舞姬娘仨了?!”
听到“舞姬娘仨”,妙珺忽然发现,祖父和祖母从没有严苛地阻止过荣雷去见赵绮梦母子三人。
虎毒不食子,就算祖父知道了荣雷要将母亲送去和亲的诡计,只怕也命人堵了嘴,不会重罚他。
荣雷是个没脑子地混账,与前世的她一样,愚蠢鲁莽,被赵绮梦拿来当成斩杀荣家的刀,死到临头还叮嘱赵绮梦好好活下去,殊不知,人家娘仨背地里过得多舒坦。
赵绮梦口口声声说深爱荣雷,她的一双儿女却是皇族孽种。
若非荣素雪在折磨她荣妙珺之际、得意道出自己是皇族金枝玉叶的身份,她荣妙珺也不会这般清醒地思忖眼下的境况。
前世,荣家满门被杀时,荣雷就被绑在最前面,枉他一位先锋大元帅,竟哭得涕泪横流:“我荣雷忠心护国,肯送出嫡妻和亲,为何皇上姐夫杀我满门?我荣府帮辅皇上姐夫登基称帝,为何姐夫忘恩负义?!”
他竟糊涂地一日不曾怀疑过,那赵绮梦为何一介舞姬,能与百官女眷多有往来……背后若无皇族中人撑腰,赵绮梦何以如此嚣张?!
而她荣妙珺的生母江璇玑,堂堂江家嫡女,京城首富,风华绝代一美人,不涂脂粉,行军打仗之时陪着荣雷风餐露宿,担着比男子军职还重百倍的军师之职,一年到头为军粮军饷筹措,半分不曾喊苦喊累,就连今日,也只道姑似地一袭灰袍。
祖父和祖母不是瞎眼心盲之人,若真心重视母亲,便该早早除掉赵绮梦。
妙珺心思转了几个来回,一时心寒,一时又为母亲悲伤,见二伯父和三伯父得祖父命令要出去找荣雷,她忙对祖父道:“我爹在入宫的路上,有人要害他的命,祖父快派人去救他!”
老爷子:“小小,此事从何知晓的?可确实?”
“小小是被一个刺客踹下楼的,还请祖父多派些人去找翠茗,翠茗为护小小,引开了刺客,这会儿生死未卜。”
老爷子急迫命令,“老二、老三,快去把阿雷找回来,他若少一根头发,你们便提头来见。”
妙珺仰躺在祖母的美人榻上,任由四伯父和母亲检查自己的骨头,没有察觉两人摸在她膝上的手碰在一起又倏然弹开,只庆幸自己走对了一招棋。
杀荣家的幕后之人,除了赵绮梦,还有一条大鱼。
凭她荣妙珺一己之力,要抓那大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年初,大漓一场战乱,前辅国公杨屹敖在荣家的扶持下登上帝位,攘外安内休养生息势在必行。
杨屹敖心机深重,步步为营,早些年为拴住荣家,迎娶荣府嫡长女——她荣妙珺的亲姑母,因此,要掀翻杨屹敖,第一步便是要离间杨屹敖与荣家的关系。
北厥那老皇帝,虽不足以成为强敌,若两国起了战乱,势必劳民伤财,折损元气。
因此,杨屹敖早就有意安排和亲,不过郡主公主们尚未至婚龄,择选臣子女眷势必惹来朝臣怨愤,送出荣家军的军师——大漓第一美人——她荣妙珺的生母——江璇玑,才是对了北厥老皇帝的胃口,然,杨屹敖也不是傻子,岂容一绝顶聪明的军师投奔了北厥?!
赵绮梦表面是为稳固荣府的地位、撺掇荣雷送出自己的嫡妻,实则这背后一招接着一招,早已经安排好。早朝一开,圣旨一下,劫道山贼便埋伏下。
祖父若知道有人要杀荣雷,必然因紧张儿子的命,派人去寻……
接下来,她便该说出真正的凶手,且得让祖父信服,否则,祖父顾及姑母的安危和皇后之位,断不会与自己一手扶持的皇帝翻脸。
主意在一念之间打定,妙珺回过神来,就见母亲和四伯父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出了内堂,而后二伯母已经拿来自己的小衣裳,正亲自抖开来,搁在榻边。
妙珺瞧着那漂亮的粉紫裙袍,禁不住扬起唇角。二伯母最是喜欢给她择选这样粉粉柔柔的衣裳,总说这样的颜色,能叫人心儿都融化了。
“这孩子,伤成这样竟还能笑得出来!”二伯母嗔怒说着,给她理了理鬓边沾了泥水的头发,“我命厨房熬煮了药汤,好好洗个澡,活血化瘀。”
“妙珺该死,让伯母伯父都忧心如焚。”
“傻丫头,你是你爹娘的闺女,也是伯母的闺女,该死这种话,以后不准说!”
“是。”妙珺小手握住伯母的手,顿时又想到荣之玹,“伯母,今晚我得洗两回明儿才能去淤青,还请伯母在再熬一桶备在丹药房。”
二伯母宠溺应着,“好,好,好……都依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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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药房。
荣焕为妙珺搭配好药,忽察觉背后一阵冷风,他猛地拧身挥掌出招,见背后之人竟是自己的宝贝徒儿,他诧异一愣,忙跪地俯首……
少年也忙跪地,却虚弱地无礼支撑身躯。
“师父每次都这般跪弟子,可是非要见弟子受天打雷劈?!”
“自杨屹敖登基为帝,我大漓便不再视天宸为主。为师身为大漓重臣,身为荣家的儿子——大漓皇帝的妹夫,责无旁贷!殿下若责怨为师和荣家,为师甘愿受罚!天宸先帝驾崩之时,为师也未在殿下身边……”
少年无奈地一叹,“师父帮我安抚东陈国瘟疫,助我招兵买马,对我视如己出,若我还怨怪师父,当真该天诛地灭!”
撑着剧痛说完,少年不慎呛出一口血,眼前陡然一阵暗黑……
荣焕早看出他不对劲,忙将他揽在怀里,按住他的颈侧探脉。“殿下怎受如此重的内伤?”
“三百鬼面杀手在前,若非师父您传授给徒儿的内功护体,徒儿恐怕早就死于非命!”
“小小说有刺客将她推下楼,竟是真的?”荣焕思及徒弟不曾见过妙珺,拿来疗内伤的丹药喂给少年,忙道,“小小便是妙珺的乳名。”
“小小……”少年蹙眉,思及在亭廊下一瘸一拐地鬼魅似的女孩,却困惑不解,“明明她那丫鬟翠茗被赵绮梦收买,自背后推了她,她怎说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