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天阔被噎住。
荣之玹顿觉他这安静诡谲,愤然离榻,一把扯住他的衣领。
“你若没亲见那男子来接她,便胆敢胡言乱语,便是污蔑未来的太子妃!如此重罪,你可担待得起?”
宇文天阔忙跪在地上,再不敢胡诌八扯。
“昨晚我下楼喝水,看她身子虚弱,本想阻拦,不料,她把我臭骂了一顿,还不准我叫醒你……以死威胁我发毒誓,若我叫你一声,我就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还说,她肚子里恐怕已经有了阿冬的孩子。”
荣之玹不怒反笑,却笑得森冷,“可是奇了,她既有了阿冬的骨肉,为何我没探出喜脉?”
宇文天阔恐惧地吞了口唾沫,“或许,是月份太早,才探不出来……”
荣之玹凶冷地瞪他一眼,要取佩剑,却发现自己那柄长剑不见了踪影。
他忙又冲出后窗,飞身落入客栈后院的马厩前,却发现,自己的坐骑竟不见了。
那匹马——日行千里,堪称神驹,是老爷子为他精挑细选的,寻常再快的马也追不上。
他牵过荣策的马,飞身一跃,就奔出庭院,朝着大漓京城疾奔而去……
……
妙珺却没有回去京城,她的伤太痛,压根儿无法长久骑马。
客栈向北十里的树林中,俊逸不凡的黑马,如落尘的精灵,自在踱步林中,啃着地上的草。
妙珺左手撑着长剑当拐杖,背靠着一棵树坐下来,树荫正挡在她冷汗淋漓的额上。
她从腰间取下酒壶,喝了一口壮胆,第二口吐在明晃晃地剑刃上,剩下的酒则浇在右肩上消毒,酒液刺进伤口,疼得她忍不住嘶吼……
而后,她将剑刃抵在肩上,咬牙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
“荣妙珺,你是死过一回的人……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断一条手臂么?”
“你可以的!”
“你一定可以的——这剑锋利无比,只一下就好了。”
然而,她怂了!
斩不下去。
她已然能想见,日后一条空荡荡的袖管飘在身侧,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独臂怪物。
她到底也怕疼,左手用力握紧长剑,“荣妙珺,再犹豫你就是孬种!你没有资格让祖父祖母和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双眼一闭,手上用力,却——当啷——
长剑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打飞。
“荣妙珺,你疯了!”
杨翊的声音自树后传来,怒火凌厉。
妙珺震惊地一颤,挪了挪身子,看向树后,就见杨翊一袭玄黑腾龙铠甲,魁伟如魔,立在一丈外,身后带着一群鬼面暗卫,所有的眼睛,自骷髅面具上清冷地望着她。
阿冬对她不熟,可她还是一眼就精准地认出了,那前世为她死过的男子,正是在杨翊的左边。
大白天,乍见这么一群通身肃冷恐怖之人,如见群鬼出行,妙珺再胆大,还是压不住心底的恶寒。
且她也是第一次见,从前温文尔雅的表哥,这身黑暗的打扮,且这般阴郁骇人。
她更没想到,平日跟在杨屹敖身边的阿冬,竟然如此忠诚地跟随表哥外出。
而她更更没想到,表哥竟不远千里,寻到这偏僻的林子。
“表哥,您——您是怎么找来的?”
“所幸我来了,我若不来,你怕是因这条手臂,失血过多而亡!”
杨翊愤怒说着,上前扣住她重伤的右肩,将她拎起来。
“啊——疼——表哥,我疼……”
妙珺疼得周身惊颤,双腿更是虚软。
“既然疼,说明还有救。这附近有一位神医,咱们去找他一试。”
“表哥你不用诓我,若真的有什么神医,我也不至于逃出来斩了这条胳膊。”
“我诓你作甚!”杨翊强硬地打横抱起她,经过阿冬身边,命令,“斩了那匹马!”
“是,殿下!”阿冬抽剑便走向那匹黑马。
妙珺忙道,“表哥,为何斩墨灵?”
“你从客栈逃出来,不就是为躲开荣之玹么?”
妙珺顿觉境况不太对,表哥是几时开始盯着她的?
她和荣之玹的甜言蜜语,以及同宿一张床榻,表哥也知道了?
不对,看这情形,他倒更像是已经知道了之玹就是宇文凌晔。
妙珺一念万千,却不敢直接问。且这样行事绝然的表哥,也让她深感陌生。
“阿冬,别伤那匹马,让它自生自灭吧。”
“骏马识途,更何况,那是一匹神驹,不管它走到何处,都能寻到它的主人。外公当初是要留给我,偏之玹喜欢,外公便给了他。”
杨翊漫不经心地说着,俯视怀中的女子,就如看那匹马。
“若将它留在山中,它真的认路还好,若不认路,被不识货的人得了去,当成畜牲使唤,反而是折辱亵渎了它。”
妙珺有些困惑,忽然分辨不清,杨翊是在说那匹马,还是在说她。
这些年,表哥喜欢她,她是知道的。
偏巧,天宸太后早早给她和荣之玹订了婚。
表哥素来疼她,断然不会拿她与马相提并论,许是她想多了。
眼见阿冬提剑,她忙朝黑马大喊,“墨灵,快跑!”
黑马灵慧,疾奔入林子深处,不见了踪迹。
阿冬拎着剑无辜地看杨翊,见他眼神阴翳地一暗,忙道:“殿下,可要卑职去追?”
杨翊目光复杂地俯视着妙珺,对阿冬呵斥:“没用的废物!给公主医伤要紧。”
妙珺始终提着一口气,未敢放松分毫。
被杨翊抱上马背,她不动声色地看向阿冬。
堂堂鬼面暗卫大统领,被骂“没用的废物”,竟一句不敢回嘴,也是奇景。
阿冬却始终不曾正眼瞧过她,似怕多看一眼,就惹祸上身。
杨翊注意到妙珺微妙地举动,“怎么?真的喜欢上他?”
“没!”
“那晚在湖心阁,你们一餐饭惹起颇多非议,你身为公主,又与天宸储君有婚约,要多注意分寸。”
“我本想报答阿冬,偏那晚用膳时,楼阁里竟多出一张床……”妙珺说着,不着痕迹地抬眸看表哥的神色。“表哥,您知道那床是谁安排的吧?”
杨翊:“父皇是为试探你和阿冬的意思才多布置了一张床,本也为封宫人的嘴,却没想到那储君竟还是去闹了一场,且阿史那渺渺也凑了去掺和。”
妙珺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刚才,他像是已然猜到荣之玹就是宇文凌晔,忽然又错当宇文天阔是储君,他不该这样糊涂。
且那一日,杨屹敖只允准她和阿冬用膳,还提醒她注意分寸,偏在用膳当时,她也被那番美丽的装点迷惑,以为是杨屹敖刻意为她和阿冬安排的。
如今想来,杨屹敖是最不希望她被天宸退婚的,更不会做那样的蠢事,且夜深宫禁,也断不会放宇文天阔和阿史那渺渺两个外人进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