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班级不是你打瞌睡的地方!”钱绪终于被李然的态度激怒,冲着他大吼了起来。
李然慢慢睁开了眼,盯着钱绪那张激动的脸,低声说:“那么说,是你大吼大叫耍威风的地方?”
“你这是什么态度!”钱绪又一拍桌子,李然扭头不屑地一笑:“怎么,你和王主任这类人,就只会拍桌子这一招吗?要不要我教你一些有用的手段?”
“李然,不要太目中无人!”钱绪这下被彻底激怒了,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别以为自己多么了不起,你不过就是有个好老子而已,得意什么?”
“收回你的话。”李然目光森然,里面有一种杀伐之气,然而这种凶悍的目光并没能吓倒钱绪,他用更大的声音吼着:“这就是你对班主任的态度?白费我昨天在主任面前那样维护你!”
“那样维护我?”李然笑了,依旧是那种诡异的笑。“你是在维护某些人的利益吧?”
“你……”钱绪隐约感觉到,这个十几岁的小子绝不简单,他有些畏缩了。但全班学生在盯着他看,如果他不能镇压住这小小的反抗,那么星星之火必将燎原,他的威信将扫地,再无法管理这个班。
于是他决定,要给李然一巴掌。
可就在这时,天棚上一根灯管的一端突然脱落,如同荡秋千一样荡了过来,正打在钱绪额头上。随着它呯地撞裂,钱绪大叫了一声,捂着额头倒退了几步。
“无聊的地方。”李然喃喃自语着,径自绕开钱绪,大步走出了教室。
“你去哪儿?”钱绪揉着被撞得生疼的额头,大声叫着,李然头也不回。
“这是什么学生!”钱绪气得拿地上的灯管碎片出气,用力地踩了几脚。再摸摸额头,除了隐隐作痛外,连皮也没有破,他长出了口气,回到讲台前,稳定了一下情绪后,沉声说:“李然的处分已经被记录进了档案,大家要引以为戒。不说他的事了。我想大家都知道学习的重要性,知道分数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所以从今天起,大家都要努力,争取成为高分生。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知道学海涯苦做舟的道理。明天是周六,我们不能再像小学时代一样疯玩,而要进行补习。”
“补习?”班级里立刻怨声载道,钱绪一拍讲台桌:“不补也可以,考试不及格别怪我!”班级里立刻鸦雀无声。
兰若荷的头转向一边,眺望着窗外,脑子里全是李然离去时的身影。她还没见过敢如此顶撞老师的学生,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害怕,又忍不住对李然更加好奇。马小伦也在向外面看,不过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因为刚才他注意到,在灯管撞向老师之前,李然的一根手指快速地动了一下。
这和昨天足球爆炸前李然的动作一样。
一直到晚自习结束,李然都没再出现。第二天,兰若荷骑着自行车,早早地来到钱绪指定的地点。那是一个小巷中的大院落,水泥铺就地面,房前种了鲜花,青砖老房古色古香,很有些文人书斋的味道。
大门此时敞开着,兰若荷喊了几声“钱老师”,但没有应声,于是她将车子推时大院,在墙边停好。正在这时,马小伦从门外探进头来,怯生生地喊了声:“老师,我来了。”
“来了就进来!”兰若荷一见是他,便气呼呼地喊了起来:“鬼头鬼脑叫什么叫?”
马小伦被吓了一跳,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经过了赵磊李然事件之后,他那要改变自己人生的想法被打击得荡然无存,又变回了小学时代那个胆小怕事的“少数派”。
“马小伦,你老实说,到底是李然和你合伙欺负赵磊,还是赵磊故意找你们的麻烦?”兰若荷虽然极看不上马小伦这副懦弱的样子,却多少对他有些同情,见他那副害怕的模样,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下来。
“都怪我不好。”马小伦嗫嚅着,“我晚自习来晚了,只顾着赶路,把赵磊撞倒了。赵磊要我赔他的衣服,李然帮我,赵磊要打李然,结果自己摔倒了……”
“原来是这样。”兰若荷强压怒火,“那你昨晚怎么不仔细对老师说清楚?”
“我害怕……”马小伦低着头,从脖子到脸一概通红,看样子是羞愧极了。
“好吧,我明白。”兰若荷深吸了口气,把火气再次压了下去,“现在赵磊不在这里,别人也不会知道,你和我进去,把事情的真相对老师说清楚。”
“不!”马小伦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这是什么意思?”兰若荷这下可压不住火了,“李然帮了你,你却害得他受了记过的处分,那可是要载入档案的啊!你这样对得起李然吗?我明白你的想法,李然是好人,他不会对你怎么样,所以你尽可让他蒙受冤屈;赵磊是恶人,得罪了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挨揍,所以就得顺着他,对不对?”
在内心里,马小伦诚恳地承认了兰若荷的分析,同时为这样的自己而羞愧难当。但外在的他,却只是低头不语。
“马小伦,你这样下去不行!”兰若荷急得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向房门口拽:“你这样下去,今后将再也没人愿意帮你,甚至没人愿意做你的朋友,因为帮你的人都会被你辜负、出卖!这样下去,你的人生就完了!你跟我进来,找老师好好说清!”
马小伦惊慌地挣扎了两下,却没能敌过兰若荷的力量,被硬拉到了门边,兰若荷用力拉开门,使劲将马小伦推了进去,嘴里喊着:“钱老师,马小伦有事要和你说!”
依照惯性法则,马小伦向前踉跄了几步,然后绊在什么东西上,一下摔倒在地,他慌忙挣扎着爬了起来,却觉得手上沾到了什么东西,举起来是看,满手都是红色。
血。
就在马小伦和兰若荷中间,在那白色的瓷砖地上,钱绪睁大了双眼,静静地横躺着。在他那挺直的脖子上,赫然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裂口,鲜血从那裂口中流淌而出,染红了他的白色衬衫,也染红了白色瓷砖。马小伦怔怔地看着钱绪的尸体,眼前一黑。
兰若荷的尖叫声响起。
星期一,初一.一班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班级里每个学生的脸上都罩了一层霜,看上去整个班级死气沉沉。
上个周六是个恐怖的回忆,常令他们不寒而栗。他们按时到达老师指定的补习地点,看到的却是昏倒在门口的班长和昏倒在血泊中的马小伦,还有被割喉而死的钱绪。
几乎所有人都被吓倒了,女生们尖叫、昏倒,男生们跌坐在地上,瘫倒在墙边,只有赵磊大呼小叫着惊动了邻居,打电话报了警。警察很快赶到,向学生们逐一询问过一些相关的问题后,仔细勘查了现场,把兰若荷和马小伦带回了刑警队。
马小伦已经完全吓呆了,到了刑警队,不论警察问什么,他都说不出一个字。兰若荷相比之下虽然镇定得多,但也已经语无伦次,好不容易说清了一切,却已经耗掉了警察大半天的时间,而最后发现,她根本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提供出来。
周日,全体学生接受了一次心理辅导,大多数人都从极度的恐惧中恢复了过来,但兰若荷和马小伦却始终无法忘掉那可怕的伤口,和白瓷砖地上的红色鲜血。
于是初一.一班就打破学校记录地出现了这节没人看管却鸦雀无声的早自习。
蓦然间,打门声打在了教室里的宁静,所有人都吓得哆嗦了一下,抬头望着门口。
脸色苍白,身材消瘦的李然,慢慢关上了教室的门,环顾四周,微微一笑:“好安静的早自习。”
“李然,钱老师死了……”兰若荷颤着嗓子说。
“我知道。”李然又笑了笑,笑容诡异。“听说被人割断了喉咙,死在门口,流了一地的血。”
“啊!”一个女生似乎被勾起了那恐怖的回忆,尖叫起来,马小伦也脸色惨白地颤抖着,跟着惊叫一声,而兰若荷则感觉胃部一阵难受。
“脆弱的人。”李然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走到他的座位处坐了下来,从书桌里抽出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
全班人都用一种特殊的目光看着他,但那并没能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他看着书,脸上时不时涌起一丝笑意,不知是在嘲笑全班同学,还是看到了书中什么有趣的话。
开门声再次响起,全班人又被吓了一跳。这次开门进来的,是美术老师吴震,见大家用那种略带惊恐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也忍不住全身发毛,尴尬地问:“大……大家怎么了?”
没人回答,所有人都低下头去,假装看着桌面上打开的书。于是他一步步走向讲台桌,干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各位同学,是这样的,因为钱老师……你们也知道是吧,我就不多说这事了。因为……啊,反正学校目前没有合适的人选当你们的班任,我就自告奋勇来了。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互相合作。虽然我是学美术的,但语文和数学也是我的强项,请大家放心。”
没有欢迎新老师的鼓掌,气氛极是尴尬,兰若荷将恶心的感觉生生压了下去,努力不再去想那具尸体,带头鼓起掌来。掌声一个接一个地响起,机械地、没生气地连成一片,刺耳,令人感到厌恶。
学生们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自发地停止了。
“我个人的看法是……”吴震深吸了口气,“学习固然重要,但道德、品格、修养和健康更为重要。所以,我不会像别的老师一样,给大家留大量的习题,我会让大家的校园生活变得丰富多彩。”
这话令许多垂头丧气的学生开始有了精神。毕竟,钱绪不是他们的爹妈,刚来到这个班级没几天的各位学生,对他也还没有“日久生情”。
“不过,现实问题也很令人头痛。”吴震笑了笑,接着说:“我们现在的教育体制,还在以分数来衡量成败,所以……”
没等他说完,教室的门就被王主任一把推开,冲着挥了挥手:“吴老师,你走吧,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吴震一愣,王主任走进教室,一个四十来岁的女老师跟了进来,吴震认出那是教化学的郑小颖。
“各位同学,从今天起,郑老师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王主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官气十足地背着手。
郑小颖扫视讲台之下的人群,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王主任,不是说好……”吴震尴尬地走到王主任身边,低声说:“校长不是答应让我带这个班吗?”
“校长又不懂教学。”王主任把吴震拉到教室外,关上门后低声说。“哪有一个教非考科目的老师当班主任的道理?”
“可是……”
王主任一挥手:“好了,这也是校长的意思。”然后大步离去,吴震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都已经认识过了。”郑小颖在王主任和吴震离开,走到讲台上,将两臂分开,两手分别支在讲台桌的两端,形成一个正三角形,看上去极是威严。她先用目光扫视了正面的学生几遍,然后才说:“但作为班主任,和作为科任,对你们的要求是不同的。现在,我要让大家明白,我所要的班级是什么样子。”
台下,李然放下那本有趣的书,看着讲台桌后支起肩膀让脖子几乎消失掉的郑小颖,微微一笑。好在郑小颖并不注意到这味道特别的笑容。
“站在这个社会最高层的,只能是精英,成不了精英,就得一辈子被压在最下层,这一点你们一定要搞清楚。我的理想是成为伟大的教育家,是将你们都培养成社会的精英,让你们都能考上重点高中、名牌大学,成为有名誉有地位的人!”
“名誉、地位、精英?”李然低声重复着这些话,几乎要笑出声来。
“化学是一门伟大的科学,俗话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所以大家一定要将化学这门课学好。为了保证咱们班日后能走出世界级的大化学家,我会日以继夜不辞劳苦地努力,希望大家也能一样努力。我特意选了三种不同类型的辅导题库,相信这三本书,能帮助大家很快提高自己的成绩。另外,每周日我会为大家进行辅导,给大家补课,从这周开始,我将把周日时间奉献给大家,大家明天把这个月的补课费带来,一共是两百元整。”
听到这里,李然再忍不住,拍着桌子笑了起来,郑小颖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虽然之前就已经够阴沉,但现在在之前的基础之上,又更进了一步。
“你笑什么?你叫什么名字?你给我站起来!”她没有拍桌子,而是尖声大叫起来。
“不该笑吗?”李然没有站起来,“我都分不清这里是教育人的圣殿,还是贩卖练习册的市场了。更逗的是,明明是贵得吓人的收费补习,你竟然还好意思说什么‘奉献’。郑老师,您是在为了活跃气氛,而表演喜剧吗?”
这话在全班同学间引起了强烈的震动,大家忍不住想起了上周五李然和钱绪的那次冲突。但李然的话,也引起了不少学生的同感,这些学生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热闹,心里叫着过瘾,而更多的学生是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们从小就被教育要绝对服从老师的教导,对于种公然反抗老师的行为,他们只觉得惊讶。
“你说什么?”郑小颖怒气冲冲地离开讲台,大步流星地来到李然面前,“我这是在为你们好,你懂不懂?我牺牲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难道不该稍微收取一些报酬吗?孔子尚且要收取束脩,难道我得为你们白白牺牲吗?”
“您这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可不大像孔子。”李然冷笑着,面对老师愤怒的脸,没有一点畏惧的意思。“我在想像您这样大呼小叫的人,真的能教育出真正的‘人’吗?”
“你再说一次!”郑小颖被气昏了头。从教这么多年,她还没见过如此大胆而恶劣的学生,她忍不住挥起手来,要打向李然。对于打学生这种事,她和多数女老师一样,比其他男老师更在行,也更敢动手。
“要来了……”一旁与其他人一样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的马小伦,心中比别人多了一份恐惧,也多了一份期待。他觉得一定要有什么事发生,但不知这次保护李然的,会是什么。
窗子。
离李然最近的那扇窗,突然呯地一声打开,就好像被十级的狂风吹开了一样。用来锁住窗子的塑料把手折断成几截飞了起来,打在郑小颖身上,吓得她惊叫着低下头,用本来想打人的手护住自己。
“无聊,这些人太令我失望了。”李然摇着头,在同学们的惊呼声中,自顾自地绕过郑小颖,走出了教室。
马小伦这次同样清楚地看到,窗子猛然打开前,李然的手指又那么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