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在小学时代,就是公认的黄金脚,对于别的他可能都不在行,但就踢球来说,整个学校里没有几个能和他比的。在失魂落魄了一会儿之后,奔跑渐渐让他恢复了血性,重新变回了那个大吼大叫的他,一转眼的工夫,足球就到了他的脚下。
他清醒过来了,脚下踩着足球,他又重新找到了自信。看着坐在铁栅栏上摇晃的李然,还有围在他旁边的马小伦和兰若荷,再看看原来的几个哥们儿那不屑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于是他运球、跑动,然后大脚抽射,把球直接踢向了李然。
因为不知与李然说些什么才好,马小伦一直尴尬地站在旁边,左顾右盼,所以他第一个发现足球的飞行轨迹很是不妙,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兰若荷因为这一声而注意到危险时,足球已经飞到了李然的面前,似乎李然注定要被球撞个满脸花,然后跌落到栅栏之下了。
一道黑影突然从李然旁边闪过,紧接着,那个结实的足球就在空中呯地一声炸开,李然轻易地用手挡住了飞过来的碎片,除了头发被吹得更乱了些外,没受到任何伤害。
远处的人没有注意到,目光集中在球上的兰若荷也没注意到,但李然旁边的马小伦却清楚地看到了那道黑影。虽然那黑影的速度快到马小伦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但从黑影的位置上来看,他却猜到了那是什么。此刻的他惊讶地低着头,看着李然身下铁栅栏上一根焊点断裂的铁棍,那东西现在正微微地颤动着,仿佛是因为惯性的原因。
“铁棍自己挥出去,打爆了球?”马小伦脑子里产生出这么一个念头时,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怎么回事?”男生们围了过来,惊讶地看着地上的球皮,李然则一下从铁栅栏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向赵磊,把脸凑近他,低声问:“你是故意想报复我,对不对?”
“你胡说什么!”赵磊强装镇定,“只是踢歪了而已。你以为我的国脚啊,想射哪儿就射哪儿。”
“你敢说不是?”李然的声音变了,从有气无力的病秧子,变成了愤怒的狮子,那声音的音量虽然低,但音质却给人一种野兽咆哮的感觉。
“不……当然不是!”赵磊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大声叫出这么一句。他的脸憋得通红,不清楚他内心状态的人,还以为那是因为受了冤屈后激动所致。
“控制……”盛怒的李然突然低下头去,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等他再抬起头时,又恢复成了病秧子,冲赵磊笑笑:“不是就好。”然后就带着那种奇怪的笑容,走了。
兰若荷和马小伦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的不完全不同的想法。
其后,兰若荷忍不住一直注意着李然,结果发现不论上什么课,他都在闭目养神,但奇怪的是每当老师们因此而发火,试图通过提问来让他难堪时,他总是对答如流,反而让老师难堪。
“真是个怪人。”兰若荷在心里这样想。
这一天结束得很快,转眼到了晚自习,马小伦家里的晚饭真的有些晚了,所以拎着书包,一路小跑来到学校。这时学校的大门已经关闭,只有旁边的小门还开着,他心急如焚地冲了进去,一不小心撞上一辆正要出门的自行车。
马小伦、车子、骑车人,都倒在地上,不同的是对方很快就站了起来,而马小伦和车子则同病相怜地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又是你!”对方怒吼着,一把将马小伦拽了起来,正是赵磊。
“马小伦,你成心害我是不是?”赵磊吼着,眼睛瞪得滚圆,马小伦被吓得直哆嗦,不顾身上的伤,急忙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怕迟到……”
“怕迟到就得把我撞倒吗?”赵磊又吼了一嗓子,声音盖过了马小伦,马小伦哆嗦着,连声道歉。
“赔!”赵磊恶狠狠地说,“上午的帐还没和你算,现在你又来找我的麻烦,赔!医药费不说,我的衣服这次摔破了,你得赔我件新衣服!这件衣服是我爸花了三百多买的,你至少得赔我两百!”
“两百?”马小伦几乎要哭了,他被吓破了胆,脑子根本没法思考,只是感觉自己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你那件衣服顶多值五十块。”
李然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再次适时地响起,赵磊打了个哆嗦,回头看看,那家伙正站在自己身后。
“谁……谁说的?”见到李然,赵磊一下没了底气。李然一笑,指了指衣服上貌似国际知名品牌的商标:“中间的那个字母应该是A,而不是∧吧?还有后边的两上L,怎么变成了Ⅱ?我听说,像这种粗糙的仿制品,在省城里都是按斤来计算价钱批发的,流到本市,顶多值五十块,那还是将其当成正品没怎么敢砍价的结果。”
“你……”赵磊被气得脸色通红,李然的脸上则又浮现出那特殊的笑容:“算了吧,这种事说出去,你不觉得丢人吗?”
“去你妈的!”愤怒战胜了恐惧,赵磊终于莽撞地出手,他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狠狠打向李然。看起来,这个瘦弱的病秧子如果挨上这一拳,一定会老实地医院里躺上两个星期。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李然只是灵巧地一闪身,赵磊的拳头就打了个空,然后,他轻轻伸脚一绊,健壮的赵磊就因为惯性的原因,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拳头摔破了皮,流出鲜红的血。
“怎么回事?”两个老师飞快地向校门这边跑了过来,如同电影中的警察一样——总是在事情要结束时才出现,也总是在好人刚好惩治了恶人时出现。
“老师,他们欺负人!”赵磊这时捂住流血的手,哭出了声。这倒不是伪装,毕竟,他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初一学生。
“看看你的样子。”李然笑了,谁都能从那笑容中看出蔑视。“真不像个男人。”
随后发生的事,任何人都想象得到。三个人统统被带到了主任室,负责德育的王主任暴跳如雷地拍起了桌子,马小伦被吓得面无人色,一个劲地哆嗦,赵磊则不停地哭,一边任由校医为其包扎伤口,一边指着李然对王主任说:“主任,他们白天在体育课上就欺负我,向我要钱,我不给,他们刚才就合起伙来打我,你要是不保护我,我就退学,这样的学校,我可不敢呆下去了!”
“别怕,老师会给你作主的。”王主任对受伤者一脸的微笑,转过来对李然冷如冰霜,外加十级台风:“太不像话了!小小年纪,竟然就干这种事,你就不怕我把你们送到警察局?”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勒索他了?”李然本来一脸的无动于衷,但听到主任的威胁后,他的表情也变得凌厉起来,皱着眉毛,用那种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音说:“你难道不懂去做最起码的调查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王主任不是赵磊,不会轻易被一个初一学生吓住,他瞪起了眼,把桌子拍得更响:“小子,你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本市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不是野小子劣等生来撒野的地方!你还知道调查?事情明摆着,赵磊同学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完全可以叫来警察!你要调查是不是?好,我就叫警察来调查,看到时候哭的人是谁?”
“好啊。”李然也瞪大了眼,目光中充满了威胁的味道。“那就叫啊,看看是哪个本市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会名誉扫地!”
“你!”王主任激动地站了起来,伸手指着李然,那只手几乎就要化为巴掌,狠狠地抽过来了。马小伦眼看到一切,吓得几乎要昏过去。
李然用冰冷的目光瞪着王主任,那种眼神,马小伦只在恐怖电影中看到过。
“打下来吧,这样学校就会更有名了。”李然的笑容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王主任脸上的肌肉跳了几下,慢慢收回了手掌。
“小子,别太嚣张了!”将三人押来的两个老师之一,冲着李然吼了一声。王主任摆了摆手:“好,李然同学,既然和你讲不清道理,那我就和你家长讲吧。”说完,他吩咐另一名老师去找李然的班主任,没过多久,班主任钱绪就挺着个啤酒肚跑了进来。
“怎么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有些消瘦的男老师,是初一年级的美术老师吴震。还没等钱绪开口,他先焦急地向王主任问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班主任有些吃惊,吴震急忙解释:“有几个绘画特点棒的学生,我过来给他们指点一下。”
“这是晚自习,又不是第二课堂!”王主任有些不高兴了。
“可自习本来就是自由学习的时间啊。”吴震尴尬地笑着。“所以我想……”
“钱老师,麻烦你联系一下李然同学的家长。”王主任没再理吴震,转而向钱绪说:“这位同学听不懂人话,看来我只能和他的家长谈一谈,还是请他到别的学校去读书吧。”
“这……”钱绪面露难色,先冲赵磊吼了一声:“赵磊,怎么回事?”当赵磊委屈地将“事实”重复了一遍后,钱绪又冲马小伦嚷了起来:“马小伦,是这样吗?”
马小伦哆嗦着,看了看李然。李然的目光集中在王主任身上,与其毫无惧色的对视着,仿佛在打一场持久站。于是他又看了看赵磊,大赵同学低着头,却将凶狠的目光投向马小伦,马小伦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了,急忙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你们三个给我出去!在走廊站着!”钱绪吼着,赵磊和马小伦急忙小跑着冲出主任室,而李然却还在和主任对神,王主任显然被这小子的目光激怒了,大声说:“钱老师,把电话号码给我,我亲自打!”
“打吧,随便打。”李然突然笑了笑,转身走出了主任室。钱绪擦了把汗,跑过去将门关上。
“主任,我觉得事情可能不像赵磊说得那样。”美术老师吴震思索了一会儿,开口替李然和马小伦辩解起来。“马小伦这孩子,据我这几天的观察,是个老实本分,而且有些胆小的男生,反而是赵磊,粗声大气,欺负同学惯了……”
“你是他们的班主任吗?”王主任的目光中没有一善意。“几天的观察,不就是那么两堂美术课吗?”
“作为教师,注意分析学生的物质当然是……”吴震还要解释,王主任已经转过头对钱绪发起了火:“你看看你们班,这都是些什么学生!”
“您别生气。”钱绪笑了笑,“消消气,别急着找家长吧。您忘了,李然不但学习成绩位列新生第一,而且……”他回头看了看门,确认确实关紧了后,才低声说:“他的家长不是给了学校一大笔赞助费吗?”
“是他?”王主任愣了半天,才敲了敲自己的头:“忙糊涂了!可不就是他嘛!”
“是啊。”钱绪急忙说,“如果要让他退学,恐怕……”
“明天间操口头批评一下,然后再给他记一大过!”王主任心有不甘地拍了一下桌子,“记入档案!”
“主任,我觉得……”吴震还想替李然辩解,王主任已经一挥手:“行了,我头痛,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得吃几片镇痛的药了。”
出了主任室,钱绪四处望望,都不见李然的踪影,只见马小伦眼泪鼻涕一起向外流,而赵磊则捂着手哼哼着,他气呼呼地骂了马小伦几句,然后放了赵磊的假,让他回家休息。
第二天,李然又出现在班级里,而且又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无精打采,上课打瞌睡,对一切都心不在焉。
兰若荷并不知道昨晚的事,等到间操时学校公布了对李然的处分,她立刻被吓了一跳,回头看看队伍后面一脸洋洋得意的赵磊,她立刻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于是在第三节下课后,她几乎地飞奔着冲到了赵磊的桌前,用力一拍桌子:“赵磊,你说,怎么回事?”
“学校不是已经说了?”赵磊一脸的得意。兰若荷盯着他看了半天,又跑到马小伦桌前,同样一拍桌子,吓得马小伦打了个哆嗦。
“马小伦,你老实说,是不是赵磊陷害李然?”
马小伦颤抖着看了看赵磊,后者冲他一瞪眼,他立刻低下了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是哑巴吗?”兰若荷生气了,“快说啊!学校说你和李然一起勒索赵磊,怎么却只有李然一个人被记大过?”
马小伦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兰若荷气得又拍了下桌子:“一定是赵磊勒索你们对不对?你这家伙为什么不对老师说明,别忘了昨天体育课上是谁救了你,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马小伦涨红了脸,始终不发一言。
“班长,你什么意思?”赵磊不高兴地叫着,“你和李然关系再好,也不能这么明显地诬陷陷人吧?”
“你说什么?”兰若荷瞪起了眼,赵磊毫不让步地与她对瞪着,就在这时,钱绪走了进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用力一拍讲桌:“干什么呢?都给我回座!开班会!”
学生们于是迅速坐好,看着窗外下课自由活动的别班学生,一脸的羡慕。钱绪拍着讲桌,开了一场小型的批斗会,令胆小的马小伦再次泪流满面颤抖不止,令装可怜的赵磊又得意了一把,把班长兰若荷气得不行。
只有李然,依旧坐在椅子上,闭着双眼,保持着老僧入定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