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拖着大小两箱行李,独自一人前往汉口火车站。在我临走前,我没有向父亲打声招呼,道声别。就这样,我落没地走了,悲凉地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
汉口火车站离我家并不远,乘一刻钟的车就到了。进站后我着实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车站内人山人海的,人们一个个都像赶集似的,大包小包背了一箩筐。我想这种情景大概也就只有在中国这个人口大国里才会出现。
离车开的时间还有将近半个小时,我闲得无聊,就在车站里,漫无目的转悠着。这时,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贼眉鼠眼地朝我使了个奇怪的眼色,小声说:“喂,要手机吗?摩托罗拉最新款。”说完,他转溜着眼珠,左右张望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样式新颖的手机在我面前亮板。
我很快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小偷,但我没有慌乱阵脚,仍旧镇定地对他说:“不用了,我的手机还能用。”说完,我甚至没敢多看他一眼,低着头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我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但候车室大厅里的人太多,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地方留给我立足。再加上昨晚整整哭了一夜,今早一起床,一双眼睛肿得得像正月里点的红灯笼。精神不佳,也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我在候车大厅里,来回又走了一圈,依然没能找到一个坐位。此时我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可能是候车大厅里人太多的缘故,空气有些不流通,于是我索性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席地而坐,把自己隐藏在角落里,不让别人发现。我绻着膝,把下巴搁在小箱子上,呆呆地望着从我身边流过的人潮。说实话火车站里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各种道得败坏的事情随处可见。贩卖车票的票贩子,武装的像国家特工似的,在人群里游走,寻找买主。兜售手机的也毫不逊色,很快就能找到买主。而************的,那就更不在话下了。有时还能看到几只穿着制服的猫,在人群里面大摇大摆地游走巡逻,时不时地也会学他们的首长那样,跟这群败类伸手打招呼,样子看起来挺惬意的。
不知为什么,每当我看到社会的丑态,相反我心里还会好受一些。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的缘故吧。假如,每当我看到别人合家团聚、欢声笑语的,那心里的滋味就如同吃了酸草莓一样酸溜溜的。经过一阵疯狂的妒忌后,紧随而来的,就是一股莫名的“伤感”在体内油然而生。回想自己二十年来走过的人生路,除了泥泞、荆棘、陷阱,几乎就没有一处平坦。想到自己的人生如此悲凉,我不禁含泪顾影自怜起来。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钱君豪家的电话号码。我望着手机,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接了。
我刚说了一个“喂”。电话里面就传来一阵粗鲁的叫骂声,是钱君豪妈妈打来的。
“你这个有人生没人管的小野种,又把我们家君豪骗到哪里去。你……”
我没等她骂完,就挂断了电话。被人无端指责,更加重了我心中的那股悲凉。我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哭得特别伤心,昏天地暗的。幸好车站里人声鼎沸,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小小的我。
痛快地哭过一阵后,我心里就像解下包袱似的,轻松许多。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上车了。于是我起身,提起行李,正准备进月台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你爸爸不是会来送你吗?他人呢?”
我心里猛然一惊,回过头,是钱君豪,他真的过来送我了。看到他,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我即高兴又忐忑。我神色慌张地赶紧转过身背对着他,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眼角上挂着的泪珠,深怕被他看出我刚刚哭过。
“你不用躲着我擦眼泪了,我刚才站在你的对面看了你很久。”钱君豪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低沉且又嘶哑地说:“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爸爸根本就不会来送你。”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昨天……昨天我爸爸酒喝多了,所以……所以今早他起不来床,所以……我就没让他来送我。”我垂着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半吱半唔地不敢看他。
“真的吗?”他的目光锐利的盯在我的脸上。
我点点头,强迫自己对着他笑,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鬼样子。
“你以为你笑得有多美?”他冷笑着说:“我告诉你,你笑得很丑,很假,很不真实。你以为你用那满脸不自然的笑,就可以掩盖住你心上的伤痕吗?”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而他那尖锐的眼神,犹如铁钉一般,钉进我的心里,痛得我死去活来的。
“不要再用你那虚伪的笑容,当作保护你的盾牌了,好吗?”他激动起来:“笑容只能掩饰你,不能真正保护你,而你需要的是一块真正能保护你的盾牌。”这时,他突然从我身后一把将我搂住,深情且又激动地在我耳边轻轻说道:“薇凝,如果你愿意,我愿做那块永远保护你的盾牌,保护你一生一世,好吗?答应我,不要走……不要走,失去你是一种折磨。”
他此时的举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惊惶失措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泪眼迷蒙地望着他,颤声说:“君豪,你不要这样,其实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真的,我过得很好。我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盾牌,你的那块盾牌,还是留给将来某个配得上你的女孩去用吧!”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但我没想到他居然会不死心地追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满目晶莹,激动地朝我大吼:“难道我就这么让你讨厌?你甚至就连犹豫一会,哽咽一下的时间都不肯留给我?”
“君豪,你的心意我很明白,但是,我们两个是不可能有未来的,你明白吗?”我哭得更伤心了:“既然没有未来,何不放手,你这样只会让我们彼此之间更痛苦,这又何必呢?”
“不,薇凝。”他把我的手紧紧拽住,放在他温暖地胸脯上说:“未来是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只要你愿意,谁也无法阻挡我们在一起,除非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天啊,他居然逼着我向他表白。我深深地凝视着他,不停地抽噎,话就在嗓子眼,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转过身,背对着他,用手捂着眼睛,泪水从指头缝里渗出来。
“君豪,我求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好吗?我真的受够了。”我哭泣着,几乎要崩溃。
“对不起,薇凝,我真的不是有意想把你弄哭的。”君豪把我搂在他的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发,急急地说:“好了,好了,不要哭,已后我再也不会逼你,请你相信我,好吗?”
我在他的怀里点点头,软软地应了一声。
君豪把我送上车后,小心翼翼地将我的行李搬到行李架上放好,也许是他见我太瘦弱了,怕行李放得太高,我拿不动,于是他在临走前,还不忘拜托坐在我旁边的乘客,希望到站后,他们能帮助我把行李拿下来。
看着他为我做的点点滴滴,我怎能不为之所动。但即使是这样,我又能如何呢?除了拒绝,我想不出其它的方法回报他了。
君豪除了是我们家的邻居,也是和我从小一块长大的同学。他和我的关系,用现在一句土的掉渣的话来形容,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记得小时候,每次我被同班的一些坏同学欺负时,他总是第一个冲出来为我出头,那架势就算不用惊天动地,也可以用排山倒海来形容了。当然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往往是他。但即使他被打得再怎么厉害,他也永远不会弃我而去,他永远都会站在我的身前,保护着他身后的那个小小的我。直到现在他额头上还留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诉说着那时年少的记忆。有时我常常想,如果不是六年前的那段痛苦不堪的遭遇,也许今天我会和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令人称羡的一对情侣。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世间万物本来就难以预料,更何况我又有那样一对名声早就臭到九宵云外去了的父母,就像邻居们常在背后评价我们家的那样“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的名声似乎打我一出生,就已经命中注定了。钱君豪的妈妈不喜欢我,也自然在情理之中。
火车鸣笛了,这预示着我即将要离开这座令我痛苦了二十年的城市。我不禁抬眼望着钱君豪,心里有些复杂,日后在也不会有人挡在我的身前,为我冲锋陷阵。想到这,我突然一下子变得很怯懦。
火车第二次鸣笛,我们不约而同地互视对方,彼此间的目光随着第二次的鸣笛声,交织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彼此间的这种目光又逐渐黯淡下来,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伤感的离别。说实话,我并非是一个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人。我何尝想离开这里,更何尝想离开他,为什么我的生命里总是充斥着无可奈何的因素,强迫我做些无可奈何的事情,注定了我无可奈何的人生。
尽管此时我有些心软,更有些心痛,但我还是劝他早点回去。
“你放心,我到了以后会打电话给你,报平安的。”我逃避似的把脑袋斜到一边,两眼望着车窗外,不敢接触他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你妈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你又不见了,我想她现在一定很着急,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什么,我妈她又打过电话给你?……她肯定对你又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君豪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似乎算准了他妈只要打电话给我,就准不会好语相待。
“没……没有。”我垂下头吸了吸鼻子,仍然不敢看他:“你妈只不过是打电话问我,你是否跟我在一起。”
“真的?”他一脸怀疑地问。
我点点头,为了能使他真的相信我,我还善意地说了一句谎话:“你妈知道我要离开武汉,她还祝我一路平安呢!”
他望着我什么话也没说,但他那锐利的目光却折穿了我的谎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在乘务员的催促下,他不舍地下了车。透过车窗,我看着他那忧伤的身影,心里不禁涌起一丝寒意,泪又流下来了。
火车开动了,疾驰在广袤的田野里,前面是否有灿烂的阳光不得而知,但我确定身后的暴风骤雨随着我的离去已悄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