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就像和尚手里拿着的佛珠,就这样念叨着一天接着一天地数过去。真没想到我在墨菊山庄里已经不知不觉呆了将近四个月。记得刚来这里时,我还穿着短袖T恤,可现在一转眼的功夫,厚实的棉袄已经裹上了身。
记得刚来墨菊山庄的头一个月,每一天对于我来说都是度日如年,做任何事情都是唯唯诺诺,小心谨慎,深怕自己一个疏忽,就惹恕了华爷爷。但自从上次我向他敞露了我心中的秘密后,他对我的态度不再像过去那样蛮横无理。相反,有时天冷时,他还会偶尔对我嘘寒问暖几声。我不愿说他对我态度的转变是因为同情我的遭遇,但我更愿意相信他是因为了解我后产生的一种信任,将心比心的信任。渐渐的,我发觉我和华爷爷之间的那条过去认为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越来越窄,窄到最后几乎完全消失。
现在,华爷爷不再害怕我看他时的目光,我也不再畏惧他那张可怕的黑面具和他那古怪的臭脾气。其实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心是铁做的,再冷酷的人也有他温柔的一面,华爷爷当然也不例外。尽管过去我对华爷爷有种种偏见和误解,甚至有时我还会很痛恨他,但日子久了,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了,才慢慢发现华爷爷其实是一个很脆弱的人。有时我会觉得他在某些方面和我很相像,比如,在自己最痛苦的时候,总希望能得到别人的抚慰,但同时又害怕被别人看到自己的伤口,往往在这种矛盾的两难境地,人的心态最容易发生扭曲,性格也会随之变得犹为暴躁。我猜想华爷爷那古怪的臭脾气,大概就是在这种痛苦煎熬之中逐渐形成的吧。
最近,院里的菊花又谢了不少,天气也随着菊花的没落而变得喜怒无常。山间的风不再微笑着抚摸人的身体,青草也被干涩的阳光照得失去了水份。华爷爷这两天看起来有些哀伤,有些愁惆。他总是静静地对着院内的菊花独自发呆。我不知道华爷爷为什么会对菊花这样情有独衷,但我相信菊花一定跟他命运多舛的人生有关,有时我不禁猜想菊花可能是一个美丽少女的芳名,令华爷爷魂牵梦萦,至今都无法释怀的情人。
华爷爷喜欢画花,尤其是菊花最近画得特别多,每当我为他磨墨时,我总是想趁机去问他为什么会如此衷情于菊花。但每次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我怕我问的这个问题会勾起他往日伤感的记忆。但这次,也许是这个问题真的在我心里憋得太久,鱼鲠在喉,不吐不快,最后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华爷爷,您——为什么会这么衷情于菊花?”我低着头,偷偷斜睨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他浅淡一笑并未作答,仍低着头继续作画。
“菊花——论外表它美不过茶花,论富贵它不及牡丹分毫,论高洁它更不是兰花的对手,论幽香它就连小小的挂花都敌不过。”我装作好象在自言自语,其实是想旁敲侧击地问他。
华爷爷此时似乎也明白了我的心思,于是他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抬起头,凝望窗外已凋零的菊花,哀思了一阵子后,提起了笔,在已完成的那幅“菊花落日图”的左上角处提了一句诗,“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我望着这苍凉的诗句,不禁酸了鼻子,红了眼眶,一时间也明白了华爷爷为何如此衷情于菊花。是呀,其实世界上并没有绝对失望的人,人世间总会有那么一点让人留恋的美好,即使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再怎么痛苦,也会留恋于痛苦来临前的最后一抹幸福。华爷爷只不过是想拉住过去幸福的尾巴而已,但面对不可改变的现实,他又显得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无可奈何。
我想安慰他不要太悲观,于是我朝他皱了皱鼻子,想逗他开心,说:“谁说秋天过后就没有花了,梅花不是开在冬天的吗?就算冬天看不到梅花,你也可以换一个环境,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国家……总之,世界上总会有某个角落里的冬天一定会有花的存在,因为花属于四季。”
华爷爷听我说这话,不禁朝我淡淡一笑,可能是在笑我太过于幼稚吧。但不管怎样,看到他面具下的微笑,我就如同沐浴在春风里一样,即暖身又暖心,顿时,再去看窗外的菊花也不觉得有那么落没了。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惬,引起了华爷爷的注意。
“怎么,昨晚没睡好?”他问。
“最近我一直在失眠。”我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一个哈惬,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想什么想到失眠?”
“也没什么,只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音乐了。没有音乐相伴,晚上我是很难睡着的,而且……”
我话没说完就打住了,真该死,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在心里不住地暗骂自己,明知华爷爷讨厌别人提音乐,我还这么不知趣地提起,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原来你还在为上次我撕你海报,毁你CD、卡带的事情耿耿于怀。”华爷爷语带轻蔑地朝我微微摇头。
“我……我才没您想的那么小器呢!”我侧过头,扬了扬眉毛,尽管心里很不是滋味,但顾于面子,嘴巴不得不放得大方一点。
华爷爷是个明白人,听我说这话的口气,明摆着就是口是心非。他放下笔,沉思了一会后,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不长不短的气,说:“你刚才说得没错,秋天过后还会有梅花,即使看不到梅花,可以换一个环境,换一个国家,换一个地方……总之,世界上总会有某个角落里的冬天一定会有花的存在,因为花属于四季。”他抬起头望着我,轻柔地说道:“尽管我以前对你说过,这辈子我都不会向任何人道歉。但到目前为止,我同样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做错事我不会给人补偿的。”